夜色如墨，将庚字胡同九号院笼罩在一片沉寂之中。
江然坐在灯下，手中的钢笔在信纸上划过最后一个句点。她将信纸吹干，仔仔细细地折好，放进一个牛皮纸信封里。整个过程，她的神情专注而平静，仿佛在完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家务。
信是写给陆振国的。
信的内容，是她经过一下午深思熟虑后，为自己精心编织的“鱼饵”。
她在信中写道，连日来独守空院，睹物思人，时常会想起亡母江秋云。她说，母亲生前最爱读《红楼梦》，曾在她年幼时，指着书中人物，教她识人辨事。她隐约记得，家中有一套母亲批注过的旧版《红楼梦》，那是母亲留给她为数不多的、带着思想印记的遗物。如今，她想将这套书取回，一来是做个念想，二来，也是想通过母亲的笔迹，重温昔日的教诲，以慰藉心中思念。
这是一个近乎完美的理由。
它合情、合理，且充满了人性的温度。它将一个女儿对母亲的孺慕之情，与一个知识女性的精神追求，巧妙地结合在了一起。最重要的是，它为江然“返回老宅”和“长时间翻找”这两个关键行为，提供了无懈可击的借口。
谁会去怀疑一个沉浸在悲伤中，试图从故纸堆里寻找慰藉的孤女呢？
做完这一切，江然并没有立刻休息。她将信封压在书桌的砚台下，然后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晚饭。淘米，洗菜，切肉，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灶膛里的火光，映着她沉静的侧脸，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温婉而又无害。
她知道，考验，从陆振国踏进家门的那一刻，才算真正开始。
傍晚时分，院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江然的心，微微一紧，但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停。她将最后一盘炒好的青菜盛出，端上石桌，恰好与推门而入的陆振国，打了个照面。
陆振国依旧是那副风尘仆仆的样子，眉宇间带着一股化不开的疲惫。他脱下外套，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下洗了把脸，才走到桌边坐下。
“首长，吃饭吧。”江然为他盛好一碗米饭，语气平淡如常。
“嗯。”陆振国应了一声，拿起筷子，默默地吃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院子里，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
江然知道，陆振国看似在吃饭，但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却一首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自己。他在审视她的情绪，她的状态，试图从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中，判断出九号院这片“静水”之下，是否起了新的波澜。
江然坦然地迎接着他的审视。她安静地吃着饭，间或给陆振国夹一筷子菜，举手投足间，皆是为人媳妇的本分与自然。
一顿饭，在一种压抑的平静中，吃完了。
江然收拾好碗筷，洗刷干净，又为陆振国沏上了一壶热茶。做完这一切，她才走到书桌前，拿起那个早己准备好的信封，双手递了过去。
“首长，这是我写给您的，想请您……批准一件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请求式的柔软。
陆振国接过信封，深邃的目光在江然的脸上一扫而过。他没有立刻拆开，而是用手指，轻轻地，着信封的边缘。
这个小小的动作，让江然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这位将军，从不相信任何表象。他更习惯于用自己的方式，去剖析事物的本质。
“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吗？”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江然微微垂下眼帘，轻声说道：“我怕……当面说，会控制不好情绪。写在纸上，或许能更清楚一些。”
这个回答，既解释了她写信的动机，又为信中饱含的情感，做了一个完美的铺垫。
陆振国不再多问。他撕开信封，抽出信纸，在灯下，一字一句地，仔细阅读起来。
房间里，陷入了极致的安静。
江然能听到的，只有自己那被刻意压制住的、擂鼓般的心跳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陆振国读得很慢，很认真。他那张如同雕塑般冷硬的面庞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但江然却敏锐地注意到，当他的目光，落到“亡母”、“批注”、“笔迹”这些字眼上时，他捏着信纸的手指，会不自觉地，收紧几分。
终于，他读完了。
他将信纸，缓缓地，重新折好，放回信封，然后，抬起头，目光如炬地，看向江然。
“为什么，突然想起来这件事？”他问。
来了。
江然心中一凛，知道真正的交锋，开始了。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她的眼眶，微微泛红，但眼神，却清澈而又坦诚。
“也不是突然。”她轻声说，“其实，一首都想。只是从前，没有机会，也没有那个心境。这几天，一个人待在院子里，被赶出门，我转头嫁给军官首长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被赶出门，我转头嫁给军官首长最新章节随便看！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的事。想起我妈……她还在的时候，这个家，是什么样子。”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属于回忆的、真实的悲伤。
“我想去看看她的字迹。”她像是怕陆振国不信，又补充了一句，“有时候我觉得，只要能看到她写的字，就好像……她还没有走远一样。这可能，有点傻。”
说完，她便低下头，不再言语，将一个女儿最柔软、最脆弱的一面，完全暴露在了陆振国的面前。
陆振国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的江然，灯光下，她显得格外单薄。她的悲伤，不似作伪。那种对亲人深入骨髓的思念，是任何演技，都无法模仿出来的。
而这份思念，也恰恰，击中了他内心深处，那块最不愿触碰的柔软角落。
江秋云……
那个名字，像一根无形的刺，轻轻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刺痛了他的心脏。
他何尝不也是如此？二十年来，午夜梦回，他总会想起那张明媚而又坚毅的脸。他将自己所有的情感，都深埋在铁血和纪律之下，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份记忆，从未褪色。
“你知道，现在外面不安全。”许久，他才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缓和了许多，“你那个家，之前也被翻过。现在回去，未必安全。”
“我知道。”江然点了点头，语气却很坚定，“但我必须回去。有些东西，是刻在心里的，别人抢不走，也翻不出来。那套书，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而且……”
她顿了顿，抬起头，看着陆振国，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能因为害怕，就永远当一只缩头乌龟。我姓江，是江秋云的女儿。如果连她留下的遗物，我都不敢去取回，那我还有什么资格，去谈以后？”
这番话，掷地有声。
它不再是单纯的情感乞求，而是一种意志的宣告。
陆振国的眼神，终于发生了变化。他眼中的审视和怀疑，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几分欣赏，又带着几分担忧的神色。
他在江然的身上，看到了江秋云的影子。
那种外表看似柔弱，内里，却比任何人都要坚韧的影子。
“秋云她……确实喜欢读书。”他像是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
这一句话，让江然知道，她成功了。
她成功地用自己精心构建的理由，叩开了这位铁血将军的心门。
“我明白了。”陆振国站起身，在房间里踱了两步，最终，停在了江然的面前，“你的要求，我批准了。但是，我有两个条件。”
“首长请讲。”江然立刻应道。
“第一，你一个人去，不能带任何人。对外，就说你回娘家收拾旧物，谁问都这么说。”
“好。”江然点头。这正合她意。
“第二，”陆振国的语气，变得格外凝重，“你的安全，由我来负责。明天上午九点，会有一辆车，在胡同口等你。你坐那辆车去，办完事，再坐那辆车回来。从你走出这个院门，到你重新回来，全程，不许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江然的心，猛地一沉。
她没想到，陆振国竟然如此谨慎。他口中的“视线范围”，绝不只是派个司机那么简单。这意味着，在她行动的全过程，暗中，必然布满了陆振国的人。
这既是保护，也是一种……监视。
她想要单独行动的计划，被打乱了。
但是，她不能拒绝。任何一丝的犹豫和反对，都会让陆振国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瞬间崩塌。
“好。”她没有丝毫迟疑，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下来，“一切，都听首长安排。”
看到她如此配合，陆振国眼中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消散了。他点了点头，转身拿起自己的外套。
“早点休息。明天，别去晚了。”
说完，他便走出了房间，回到了他自己的住处。
江然站在原地，首到院子里，再次恢复了宁静。
她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虽然过程惊险，结果也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偏差，但总归，她拿到了这张至关重要的“出门证”。
至于陆振国的暗中保护……
江然的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复杂的笑意。
或许，这未必是件坏事。
有陆振国的人在暗中盯着，那些“秃鹫”的眼睛，想必，也不敢太过放肆。这反而，为她创造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可以专注解密的外部环境。
她要做的，就是在两重“监视”的夹缝之中，找到那个属于母亲的、真正的秘密。
她下意识地，将手伸进衣领，握住了那枚紧贴着肌肤的、冰凉的黄铜钥匙。
明天，江家老宅。
是龙潭，还是虎穴，她都要亲自，去闯一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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