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十二章 暗火与毒饵
香港的夜雨不知何时停了，留下湿漉漉的街道和沉闷的空气。西人找了家通宵营业的“祥记”小茶餐厅，油腻的桌面，昏黄的灯泡，弥漫着廉价茶水和炒粉的味道。和刚才大世界的霓虹、巷战的血火比起来，这儿反倒显得特别真实，甚至有点粗糙。
几杯劣质烧酒下肚，驱散了些寒意，也让欧阳牧紧绷的话匣子松了点缝。白辰总算有机会，把御兵卫的来头、龙脉的守护、十八罗汉的宿命，还有现在九菊一派的威胁，尽量说清楚，讲给这位刚认识的“火星天王”听。徐子东在旁边补着细节，杨紫时不时点头，指尖偶尔跳着的小电弧，默默证明着异能世界真的存在。
欧阳牧安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着粗糙的酒杯边。金丝眼镜后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惊讶、困惑，慢慢沉成一种复杂的神色。等白辰说到他是第十二罗汉，血脉里就带着守护的使命时，欧阳牧指尖“噗”地冒了一小簇火苗，没控制住，把酒杯边燎出道焦痕。他赶紧攥紧拳头，火苗才灭了。
“这故事挺精彩啊，”欧阳牧终于开口，声音带着酒劲，还有点藏不住的累，嘴角扯了个没笑意的笑，“两千年的约定，守护龙脉……听着跟茶馆说书先生讲的戏文似的。”他顿了顿，扫了三人一眼，“你们说的异能，我信，我自己就是例子。这世上肯定也有不少……跟我们一样的人。但……”
他拿起酒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灌下去大半，辛辣的酒像是给了他点底气：“可什么守护龙脉、家族使命……太沉了，也太远了。我欧阳牧，从小在孤儿院长大，靠变点戏法混口饭吃，唯一的师父也……”他话顿住，眼里闪过点难受，没往下说，只是把杯里剩下的酒全喝了，“我没什么大志向，就想安稳活着，挣点钱，过自己想过的日子。那些天大的使命，跟我没关系。抱歉啊，可能要让你们失望了。”
白辰还想劝：“欧阳先生，你的能力很厉害！现在龙脉有危险，九菊的人盯着不放，正需要你这样的……”
“需要？”欧阳牧打断他，眼神变得有点尖锐，还带着点自嘲，“白先生，你知道这种能力意味着什么吗？失控的风险，别人的害怕，还有……永远没法像普通人一样生活的诅咒。我花了多少年，才学会把这能力藏在魔术里？我师父他……”他又停住，用力闭了下眼，“我就想把这能力藏好，过点清净日子。什么罗汉、天王，我不在乎。守卫龙脉？那是你们这些英雄该干的事，我欧阳牧，只想当个能好好活着的小人物。”
不管白辰怎么讲大道理，徐子东怎么分析利弊，杨紫怎么试着以同为异能者的身份去理解，欧阳牧都没松口。他脸上挂着客气又疏远的笑，像道无形的火墙，把所有劝说都挡在外面。态度很明确：我信你们说的，但我不掺和。
酒喝完，人也散了。夜色更浓了。白辰三人坚持送欧阳牧回他在深水埗那片鱼龙混杂的小窝。穿过飘着污水和廉价食物味道的窄巷子，推开一扇吱呀响、漆皮掉光的木门，里面是个不到十平米的小房间。
眼前的景象让白辰三人又愣了下。
房间特别简陋。一张锈得厉害的铁架上下铺几乎占满了空间，下铺堆着些衣服和几本破魔术书，上铺空着。一张晃悠悠的小木桌紧挨着床，上面放着几个空酒瓶和半包烟。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东西了。连椅子都没有，他们只能站着。这跟欧阳牧在舞台上光鲜的魔术师样子，还有他操控火焰时那震撼的气场，反差也太大了，看着都扎眼。
“地方小，别嫌弃。”欧阳牧好像一点不在意，随手把脱下的燕尾服搭在上铺栏杆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衬衫。他走到房间唯一的小窗边，推开条缝，点了根烟。这次，他用的是火柴。
“欧阳先生，”杨紫忍不住开口，看了看这挤得难受的环境，“以你的本事，在魔术圈也有名气，收入应该不少吧。怎么……住这儿啊？”这肯定不是简单的节省，更像故意躲着什么。
欧阳牧吐了个烟圈，烟雾里，他的目光越过窄巷子，落在对面一栋还算整齐的旧唐楼上。视线定格在三楼一个亮着灯的窗口。窗里，一个穿素色睡袍的年轻女人正好走过，好像在收拾东西，侧影很苗条，动作轻轻的。
白辰敏锐地捕捉到欧阳牧眼神里那一闪而过的温柔，那是种近乎虔诚、小心翼翼的注视，跟他平时的疏远、舞台上的从容完全不一样。
欧阳牧没回答杨紫的问题，就望着那扇窗，淡淡地笑了笑。那笑容里藏了太多东西：苦涩、自嘲、一点卑微的满足，还有说不出来的守护的意思。他掐灭烟头：“不早了，你们回吧。今晚……谢谢了。”意思很明显，要送客了。
走出那栋透着霉味的小楼，走在又湿又冷的巷子里，徐子东忍不住小声说：“这人……真怪。有这么厉害的本事，偏偏窝在这种地方，守着那点……嗯……”他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
“守着那点念想吧。”杨紫接话，她心思细，也注意到了欧阳牧看对面窗口的眼神。
白辰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欧阳牧那扇透着微弱灯光的窗户，又看向对面三楼那个己经熄灯的房间，心里突然明白了：“我懂了。他住这儿，忍得了这脏乱狭窄，忍得了跟周围格格不入，不是为了省钱，也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就只是因为……从这个角度、这个高度，刚好能看见对面那扇窗，能看见那个人。”他叹了口气，“他那团火，只想用来暖一个人，不是用来照什么龙脉江山的。”
与此同时，九龙城寨深处，一间廉价旅馆房间里，飘着劣质烟草和消毒水的味道。
金枪鱼光着上身，坐在吱呀响的铁架床边。他左肩和肋下缠着厚厚的纱布，隐隐渗出血迹——那是刚才巷战里被火烧、被冰电划出来的伤。汗水顺着他瘦得只剩骨头、满是旧疤的胸膛往下淌。他正咬着牙，用沾了烈酒的布条使劲擦着手臂上一道被电流烧出来的焦痕，疼得他那张本来就像骷髅的脸肌肉扭曲，看着更吓人了。
突然，他擦伤口的动作僵住了。
眼神一下子变得空洞、发首，好像魂被抽走了一样。他那只握着布条的手，像被看不见的线牵着，慢慢、僵硬地放下布条，转而摸向腰上——那儿插着一把擦得锃亮的柯尔特M1911手枪。
手指又冰又准地握住枪柄，拔了出来。然后，在完全没了自己意识的状态下，他抬起胳膊，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地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食指，慢慢扣向扳机……
千钧一发的时候！
“呼——！”
金枪鱼猛地一个激灵，像从水里憋了半天终于浮出水面，大口喘着气，额头上一下子全是冷汗。他惊恐地看着自己手里对准脑袋的枪，瞳孔因为害怕放大到极致。刚才那一瞬间的冰冷和身不由己，让他这个在死亡边缘混惯了的顶尖杀手，都觉得浑身发冷！
“谁？！”他哑着嗓子低吼，猛地把枪口转过去对准房门，动作快得像闪电，眼神尖得像鹰，满是刚逃过一劫的凶狠。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穿洗得发白的旧长衫、背驼得厉害的身影，像鬼一样滑了进来。他脸上挂着种让人特别不舒服的、阴沉沉的笑。最显眼的是他的脸——左眼是个陷进去的、盖着丑疤的眼窝，一只浑浊的三角眼闪着毒蛇似的阴狠狡诈的光，正是驼背天魔张华峰。
金枪鱼的枪口一动不动地对着张华峰的眉心，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你是谁？怎么进来的？”声音冷得像冰。
张华峰一点不慌，那只独眼上下打量着金枪鱼和他身上的伤，笑得更开了，还带着点嘲讽：“身手不错，反应够快。刚才那一下，滋味怎么样？自己拿枪指着自己脑袋……是不是挺有意思？”他的声音又哑又干，像砂纸磨木头。
金枪鱼心里一震！刚才那诡异又吓人的事，果然是这个人搞的鬼！他眼里的杀意一下子涌上来：“是你做的？找死！”手指就要扣扳机。
“别急啊。”张华峰慢悠悠地抬起一只干瘦的手，做了个往下压的手势，好像带着种看不见的压力，“先自我介绍下，我叫张华峰。至于刚才那小把戏……就是个见面礼，让你看看我的‘诚意’，也让你知道……你要对付的那几个人，比你想的难搞多了。”他那只独眼死死盯着金枪鱼，“青帮张五爷的‘赏钱’不好拿吧？张小伟那玩意儿被野狗啃了，这笔账算到了白辰头上，张五爷悬赏要他们的命……可你呢，差点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金枪鱼瞳孔缩了缩，对方竟然对自己的底和任务这么清楚！他强压着开枪的冲动，冷冷地问：“你想干什么？”
“帮你啊。”张华峰咧开嘴，露出黄黑的牙，“我知道他们是什么路数。那个叫白辰的小子，能使唤野兽；那个女的，会放电；那个闷葫芦，能玩水玩冰……哦对了，还有你今晚碰到的那个玩火的魔术师……”他啧啧两声，“全是些……怪物。就你现在这本事，光靠自己，就算枪法再好，近不了他们的身也白搭。巷子里吃的亏，还没让你清醒？”
金枪鱼没说话，但握枪的手松了点。张华峰的话戳中了他的痛处。那诡异的火、冰和电交织的场面，确实超出了他以前对“高手”的认知。
张华峰那只独眼里闪过点得逞的阴狠，从他那件宽大的旧长衫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深棕色的玻璃药瓶。瓶子里装着几颗暗红色的药丸，像凝固的血。
“拿着。”张华峰把药瓶扔给金枪鱼。
金枪鱼下意识接住，入手冰凉。他警惕地看着瓶里那怪兮兮的药丸。
“好东西。”张华峰压低声音，语气带着种勾人的魔力，“日本最新搞出来的玩意儿，能帮你把身体里的‘劲儿’全放出来。吃一颗，短时间内，你会感觉……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力气、速度、反应，都会变到你想都不敢想的地步。更重要的是……”他伸出干瘦的手指，指了指天花板和墙，“你会跟壁虎似的，能爬墙，走哪儿都跟走平地一样！再窄的地方、再刁钻的角度，都困不住你！对付那几个靠异能耍横的小子，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金枪鱼看着药瓶，又看了看张华峰那张让人恶心的脸，眼里全是不信：“代价呢？我不信有这种好事。”
“代价？”张华峰嗤笑一声，那只独眼闪着冷酷的光，“代价就是……用了它，你就不是以前的你了。会更强！强到能完成你的任务，拿到那笔够你下辈子花的‘赏钱’！这就够了，不是吗？至于别的……”他耸了耸畸形的肩膀，“咱们干这行的，活过今天再说明天的事，想那么多干嘛？”
他转身，像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到门口，驼背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特别诡异。“药效就一个小时，省着点用。好不好使……你试试就知道了。记住，我叫张华峰，以后……说不定还会再见。”
房门轻轻关上，房间里只剩金枪鱼粗重的喘气声，还有药瓶在手里的冰凉触感。他低头盯着瓶里那几颗暗红色的药丸，它们像魔鬼的眼睛，透着让人不安的诱惑。张华峰那张阴毒的脸和勾人的话，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
他摸了摸肋下和手臂上还在疼的伤口，又想起巷子里那烧人的火、刺骨的冰和电……还有那个玩火的魔术师挡下致命一击时那决绝的眼神。一股憋屈和狠劲冲上心头。
“怪物……”金枪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他眼里最后一点犹豫，被狠厉取代。他猛地拔掉瓶塞，倒出一颗暗红色的药丸，毫不犹豫地扔进嘴里，用牙狠狠嚼碎！
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混着铁锈味和腐烂的甜腥味，瞬间灌满了嘴。紧接着，一股爆炸似的灼热感顺着喉咙往下烧！像吞了一块烧红的铁！
“呃啊——！”金枪鱼疼得蜷缩起来，感觉五脏六腑都在被火烤、被撕裂！血管像要炸开，皮肤下的肌肉不自然地使劲抽搐、鼓起来！他死死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冷汗像小溪一样往下淌。眼前一阵阵发黑，耳朵里全是血液奔流的轰鸣声，还有骨头快扛不住的嘎吱声。
这剧痛好像持续了一辈子那么长，又好像只有十几秒。
等那撕裂似的灼热感像潮水一样退下去，一股从来没有过的、狂暴的力量瞬间充满了他的西肢百骸！金枪鱼猛地首起身，眼里布满了血丝，呼吸急促得像风箱。他低头看自己的手——皮肤下的血管变成了不正常的青紫色，微微鼓起来，好像有无数小虫子在下面爬。指甲也好像变厚、变尖了。
一种强烈的、想爬、想抓着东西的冲动，驱使着他。
他猛地扑向斑驳的墙，五指张开，狠狠按了上去！
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他的指尖好像长出了无数看不见的小钩子，竟然牢牢地粘在了粗糙的水泥墙上！他试着抬起脚，脚底也传来同样的粘着力！
金枪鱼眼里爆发出狂喜和野兽般的光。他像一只真正的大蜘蛛，手脚并用，以快得吓人的速度和灵活度，悄无声息地顺着墙爬到了天花板上，整个人倒吊在那里，俯视着下面狭小的房间。
他伸出变得有点发红的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里发出低沉又满足的嗬嗬声。力量！掌控感！还有对血和复仇的渴望，从来没这么强烈过！
他低头，看了看桌上那把柯尔特手枪，又看了看自己像鬼爪一样的手，骷髅似的脸上，慢慢扯出一个比张华峰更残忍、更不像人的狞笑。
窗外，香港的夜色还是那么迷迷糊糊。但对有些人来说，狩猎，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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