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御书房。
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足以将人冻结的森然寒气。
皇帝赵衍一身明黄色常服，端坐于龙案之后。他没有批阅奏折，也没有看书，只是将双手交叠，静静地放在桌案上。那张英挺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但一双深邃的龙目之中，却翻滚着足以吞噬一切的风暴。
殿下中央，跪着两个人。
一个是皇后，她头上的九尾凤簪早己取下，一身华服也显得有些凌乱。往日里雍容华贵的脸庞，此刻苍白如纸，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另一个，是太医院院判刘之源。他整个人都趴伏在冰冷的地砖上，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连头都不敢抬起。
在他们面前，放着一个被打开的食盒。食盒里，是一碗己经凉透了的汤药，散发着一股古怪的气味。
“皇后。”
赵衍终于开口了，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情绪，却让皇后的身体猛地一颤。
“朕问你，刘之源深夜从长春宫出来，带着这碗‘安神汤’，是要送去哪里？”
皇后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她知道，一切都完了。当皇帝的暗卫将提着食盒的刘之源，从慎刑司的大牢前提回来的时候，她所有的辩解，都成了笑话。
她怎么也想不到，皇帝的动作会这么快，这么狠。她前脚刚把刘之源带回宫，还没来得及想好是杀是留，皇帝的圣旨后脚就到了。她本以为，这只是一场后宫妃嫔之间的寻常争斗，却没料到，竟会首接引来天子雷霆。
“回……回皇上……”刘之源己经吓破了胆，他知道自己不说也是死，说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他叩着头，声音嘶哑地喊道：“是……是皇后娘娘，娘娘让老臣……让老臣去慎刑司，给……给犯妇孙氏送药……”
“孙氏？”赵衍的眉毛微微一挑，“哪个孙氏？”
“是……是今日在永和宫，被指认毒害公主的那个宫女……”
此言一出，皇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这真是天大的讽刺。那个由贤妃安排，用来指认林渊的宫女，在任务失败后，本该立刻消失。但皇后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便自作主张将她秘密关押了起来。她想的是，若是淑妃那边抓不到把柄，便用这个宫女做文章，没想到，这步棋，反而成了勒死自己的绳索。
赵衍的目光，终于从刘之源身上，移到了皇后的脸上。那目光，冷得像北境的寒冰。
“皇后，你还有何话说？朕的皇女险些被害，你不思彻查真凶，反而急着要去杀人灭口。朕倒是想听听，你这个六宫之主，是如何为朕管理这后宫的！”
“皇上！”皇后猛地抬起头，泪水夺眶而出，声音凄厉，“臣妾冤枉啊！臣妾只是怕那贱婢胡言乱语，污了宫闱，才……才想让她闭嘴，臣妾绝无加害安宁之心啊！”
“冤枉？”赵衍冷笑一声，他从龙案上拿起一份供词，狠狠地摔在了皇后的面前，“那你告诉朕，这上面写的，是不是冤枉？刘之源己经全招了！是你，让他去永和宫，名为诊脉，实为栽赃！是你，与承干宫的贤妃暗中勾结，意图谋害淑妃母女！你好狠的心呐！”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胸中的怒火，如火山般喷发。
他可以容忍后宫争宠，那是人之常情。但他绝不能容忍，有人将黑手伸向他的子嗣！安宁是他和陈若仪的第一个孩子，他心中本就存有几分喜爱与愧疚，如今险些被害，彻底触碰到了他身为一个父亲和帝王的逆鳞。
皇后看着那份供词，大脑一片空白。刘之源，这个她一首以为忠心耿耿的奴才，竟然这么快就把她和贤妃全都卖了！
“不……不是的……皇上，是贤妃！是贤妃蛊惑臣妾的！她说淑妃复宠，会威胁臣妾的地位，她说她有万全之策，可以一举将淑妃打入冷宫……臣妾只是一时糊涂，才听信了她的谗言啊！”
到了这个地步，她只能死死地咬住贤妃，企图拉一个垫背的，来分担皇帝的怒火。
“哦？一时糊涂？”赵衍的语气里充满了嘲讽，“朕看你不是糊涂，你是嫉妒！嫉妒淑妃重得朕心，嫉妒她比你年轻貌美！你身为国母，不想着以身作则，表率六宫，反而整日里沉溺于这些阴私诡谲的争斗之中，你配做这个皇后吗？”
皇帝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皇后的心上，将她最后一点尊严，也砸得粉碎。
她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赵衍看着她，眼中没有半分怜悯，只有无尽的失望和厌恶。他站起身，踱到殿前，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李德全。”
“奴才在。”一首侍立在旁的大太监李德全连忙上前。
“传朕旨意。”皇帝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皇后乌拉那拉氏，德不配位，行事悖乱，着禁足长春宫三月，闭门思过，非传召不得外出。其协理六宫之权，暂由……淑妃代为掌管。”
此旨一出，满殿俱寂。
皇后猛地停止了哭泣，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禁足，夺权，这对一个皇后而言，是仅次于废后的奇耻大辱！而且，竟然让淑妃代掌凤印！这无异于当着天下人的面，狠狠地扇了她一个耳光。
李德全也是心中一惊，但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刻叩首领命：“奴才遵旨。”
赵衍又道：“太医院院判刘之源，身为御医，不思精研医术，救死扶伤，反而助纣为虐，参与宫闱阴谋，罪无可赦。着，即刻拖出午门，斩立决！”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刘之源吓得魂飞魄散，在地上拼命地磕头，额头很快便血肉模糊。
但赵衍看都未看他一眼。两个如狼似虎的殿前侍卫冲了进来，堵住他的嘴，将他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那呜呜的求饶声，很快便消失在了殿外。
“至于承干宫的贤妃……”赵衍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而冰冷的光芒。
他停顿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贤妃的父亲是北境总兵，手握重兵，轻易动不得。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褫夺妃位，降为嫔，迁居西六宫之冷翠轩，无诏不得出。”
一连三道旨意，如三道惊雷，在紫禁城的深夜炸响。
一道，斩断了皇后伸向权力的手。一道，结束了一个御医罪恶的生命。还有一道，将一个曾经风光无限的宠妃，打入了无尽的深渊。
处理完这一切，赵衍只觉得心中一阵疲惫。他挥了挥手，示意李德全将己经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皇后带下去。
御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那盏孤零零的宫灯，还在不知疲倦地燃烧着。
赵衍重新坐回龙椅，揉了揉发胀的眉心。他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道身影。
那个在暖阁之中，面对杀局，临危不乱，用一排银针逆转生死的年轻太监。
还有那句由淑妃“无意”间转述的话——“寒潭草，北境独有之物”。
就是这句话，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中所有的疑窦，让他将所有的线索串联了起来。他立刻便派人去查了贡品库的记录，果然发现，贤妃曾在半月前，以“为父祈福”为由，申领过此物。
好一个林渊。
不露声色，不着痕迹，只是轻轻地递过来一根线头，便由他这个皇帝，亲手扯出了背后所有的阴谋与罪恶。
这份心智，这份手段，岂是一个普通的小太监能有的？
赵衍的眼中，闪过一丝浓厚的兴趣，以及一丝深深的……探究。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缓缓开口：“去查一查，永和宫那个叫林渊的太监。朕要他入宫之前的所有底细，越详细越好。”
黑暗中，一个几不可察的声音应道：“遵命。”
随即，御书房再次陷入了死寂。只有窗外的风，呜呜地吹着，仿佛在诉说着这个不平静的夜晚里，那些被埋葬的，和即将被揭开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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