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在我因慌乱而笨拙地收拾时,更大的灾难发生了——速写本从画板那道该死的裂缝里滑脱出来,“啪”地一声掉在地上。装订的线圈受到撞击,本子哗啦啦地自动翻开,精准地停在了中间某一页。
更要命的是,一阵不合时宜的夏风恰好拂过。
夹在那一页的、那张薄如蝉翼的画纸,被风轻柔地卷起,在空中打了个旋儿,然后,轻飘飘地,落寞地,停在了那个男生的白色运动鞋边。
完了。
这一次,是真的完了。
那是我藏了整整三年的画。纸上是用无数个课间十分钟堆砌起来的蓝白侧影——少年微微低着头,额前柔软的黑发垂下,勾勒出专注的轮廓。他正对着一张物理试卷,笔尖悬在半空,仿佛在思索某个难题的答案。光线从左上角打下来,连他校服领口那颗解开的纽扣,我都曾用橡皮反复擦拭、用笔尖细细描绘过。
高三那些压抑又忙碌的日子里,躲在教室后排,偷偷用画笔捕捉他转瞬即逝的神态,是我灰白生活中唯一隐秘的彩色。画了又揉,揉了又画,废稿能塞满半个抽屉,最后只留下这张最满意、最像他的,悄悄夹在速写本最中间,连毕业搬家时,都像守护一个易碎的梦,没舍得丢掉。
而现在,这个梦,赤裸裸地摊开在了当事人面前。
心跳骤停,随即像失控的马达般在胸腔里疯狂撞击。血液轰的一下冲上头顶,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当场抓获的小偷,无所遁形。
他弯腰,修长的手指捡起了那张承载了我无数心事的画纸。
他的指尖很轻地拂过纸面,仿佛怕惊扰了上面的铅笔痕迹。目光落在那个“校服侧影”上,停顿了足足有两秒。
那两秒,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这、这是我随便画的!临摹的!”我几乎是弹跳起来,声音因极度的紧张而变调,带着尖锐的颤音。也顾不上什么仪态,我扑过去就想把画纸抢回来。
指尖在抢夺中,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
凉的。像刚在实验室的冷水里浸过,带着一种清醒的、理性的低温。
这触感像电流一样窜过我的手臂,吓得我猛地缩回手,仿佛被烫到一般。最终,我还是成功地将画纸夺了回来,死死地按在胸口,用尽了全身力气,好像这样就能把那个泄露心事的魂魄塞回体内。
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我感到无比的心虚。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动作。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将怀里那几个珍贵的试管,轻轻放在旁边一个相对稳固的纸箱上,确保它们安全无虞。
接着,他蹲下身,开始帮我捡拾散落一地的画笔。
我的画笔散得到处都是,炭笔、铅笔、橡皮……像我现在的心情一样狼藉。
他一支一支地拾起,动作不疾不徐。
最后,一支最普通的HB铅笔滚到了他的脚边。他捡起来,没有立刻递还,而是用指腹,轻轻擦掉了笔杆上沾染的灰尘。
当他重新站起身,将那支擦拭干净的HB铅笔递到我面前时,他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了我早己烧得通红的耳尖。
我感觉那一片皮肤,在他的目光下,快要燃烧起来了。
他看到了。
他一定看到了我那无处躲藏的、可笑的窘迫和秘密。
我飞快地、几乎是抢夺般接过那支笔,指尖再次不可避免地与他微凉的皮肤一触即分。
“谢……谢谢。”我声如蚊蚋,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对、对不起,打碎你的东西……我,我先走了!”
再也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尴尬,我抱着我的画板、我的速写本、我那暴露了秘密的画纸,拉起行李箱,再一次,头也不回地逃离了现场。
背影一定狼狈得像只被猎人惊扰的兔子。
风掠过耳畔,却吹不散脸上的燥热。
苏念星,你不仅迷路,撞翻东西,你还……社会性死亡了。
大学生活的开端,真是糟糕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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