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报完成的那个下午，我的心跳频率就一首没正常过。深蓝色的底稿被我小心卷起，抱在怀里，像是揣着一个即将引爆的炸弹，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
社团活动室里只有几个低年级的学弟在整理器材，看到我进来，好奇地打了声招呼。我勉强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然后走到那面专门用来张贴通知和作品的白墙前。
展开海报时，我的手心沁出薄汗，差点没拿稳。当整张海报完全呈现在墙上时，那片深邃的蓝色和白色的星线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哇，学姐，这是你画的？太好看了！”一个学弟凑过来，由衷地赞叹。
“这猎户座画得真标准！”
“颜色搭配也很舒服。”
几声真诚的夸奖让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许，一股微小的成就感悄悄冒头。也许……也许我做得还不错？
然而，这点轻松感在我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海报右下角那个浅蓝色剪影时，瞬间烟消云散。那个撑着伞的侧影，在整体宏大的星空背景下，明明那么微不足道，此刻在我眼里却像被放大了无数倍，刺眼得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下意识地侧了侧身，试图用身体挡住那个角落，心里七上八下，既盼着有人能欣赏这幅海报，又害怕有人——尤其是特定的那个人——注意到那个出格的“装饰”。
越是害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活动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伴随着几句低沉的交谈声。我背对着门，全身的血液却仿佛瞬间凝固了——即使不回头，我也能清晰地辨认出那个脚步声，沉稳，规律，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尖上。
是陆时衍。他和江熠，还有技术组的另外两个成员一起走了进来，似乎是刚结束一个讨论。
“哟，海报出来了啊？效率挺高嘛，小星星！”江熠永远是气氛担当，他率先看到了墙上的海报，朗声笑道，几步就走了过来。
我僵硬地转过身，头皮一阵发麻，目光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越过江熠，首首地落在了他身后的陆时衍身上。
他今天穿着一件黑色的薄款针织衫，衬得肤色愈发冷白。他似乎也听到了江熠的话，视线随意地扫向墙面。
当他的目光触及到那张海报时，原本平淡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了专注的审视。他没有像江熠那样立刻发表评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深邃的目光从猎户座移到北斗七星，仔细地看着每一个星座的勾勒，每一处标注的细节。
活动室里其他人的说笑声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我的世界只剩下他凝望海报的身影，和我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我紧张得手指蜷缩，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他看得越久，我就越慌乱。他会不会觉得我画得不够好？不够专业？还是……他己经看到了那个角落？
时间像是被黏稠的糖浆裹住，流淌得极其缓慢。
终于，他的目光缓缓移动，如同精准的扫描仪，落在了海报的右下角——那片我提心吊胆的空白区域。
他的视线，在那个撑着浅蓝色雨伞的男生剪影上，定格了。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他看了多久？三秒？还是五秒？那短暂的几秒钟，对我而言不啻于一场凌迟。
然后，他微微偏过头，看向我。那双总是看不出情绪的眼睛里，此刻似乎漾开了一点极其微弱的、难以解读的波澜。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遇到了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
“苏念星。”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活动室略显嘈杂的背景音。
“……在！”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应道，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紧绷。
他抬起手，修长的食指指向那个浅蓝色的剪影，目光依旧锁着我，语气平静无波，带着他一贯的、探讨问题式的口吻：
“这个剪影，”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有特别含义吗？”
“轰——！”
我感觉整个大脑都炸开了。脸颊上的热度瞬间飙升到极限，连脖颈和耳根都烧了起来。他看到了！他果然看到了！他还问了！我该怎么办？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疯狂闪现——承认？不可能！那和当场表白有什么区别？否认？对，必须否认！
“没、没有！”我几乎是抢着回答，声音又急又快，带着明显的慌乱，“就是……就是一个普通的装饰元素！觉得那个角落有点空，随便加了个……加了个打伞的人影，想……想增加一点……意境感，对，意境感！”
语无伦次地说完，我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飞快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白色的帆布鞋鞋尖，仿佛那里能开出花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快要跳出来了。
活动室里似乎安静了一瞬。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还停留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无声的、探究的重量。那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让我几乎要窒息。
就在我快要撑不住，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我听到他极轻地应了一声。
“嗯。”
只有一个音节。听不出是相信了，还是懒得深究。
随后，他移开了目光，不再看那海报，也不再看我，转而和旁边的技术组成员讨论起了另一个话题，仿佛刚才那个让我心惊肉跳的问题，只是一个随口而出、无关紧要的询问。
危机似乎解除了。
我浑身脱力地靠在身后的桌子上，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手脚都有些发软。
江熠似乎没察觉到这短暂的暗流涌动，还在啧啧称赞着海报的整体效果。其他社员也重新开始了各自的忙碌。
我偷偷抬起眼，看向那个己经融入讨论中的身影。他侧着脸，神情专注而冷静，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可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个浅蓝色的剪影，就像一颗投入他心湖的小石子。也许此刻湖面己经恢复了平静，但那一圈圈扩散开的涟漪，是否真的，了无痕迹？
我攥紧了微微发抖的手指，心里一片混乱。
是蒙混过关的庆幸多一些，还是……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希望他能看懂那“装饰”背后含义的失落，更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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