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手机屏幕上的光，像舞台追光，将那张偷拍的旧照照得无所遁形，也将我心底最隐秘的角落彻底暴露。陆时衍的手指还停留在屏幕上，指尖正好抵着照片里那个少年微低的额头。
他没有立刻将手机还给我，反而维持着那个弯腰捡起的姿势，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
目光相撞的瞬间，我像被钉在了原地。
他的眼神很深，里面翻涌着太多我读不懂的情绪——惊诧己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深的审视，一种近乎确凿的探究，还有一丝……被小心翼翼压制着的、难以言喻的震动。
他首起身，将手机握在手里，却没有递过来的意思。屏幕的光映亮了他一部分下颌线，线条显得有些紧绷。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被他刻意压得很平，像在讨论一道物理题的解法，听不出什么波澜，可那双紧锁着我的眼睛，却泄露了这平静之下的不寻常。
“这张壁纸……”
他顿了顿，目光在我瞬间煞白的脸上扫过，最终落回手机屏幕，指尖无意识地在那个“他”——那个过去的他自己——的图像上轻轻点了一下。
“……你认识他？”
轰——！
简单五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脑海里炸开。
“你认识他？”
不是“这是我吗？”，也不是“你怎么有我的照片？”，而是“你认识他？”。
他将过去的自己，轻描淡写地指代为“他”。这个微妙的措辞，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我所有自欺欺人的伪装。他给了我一个否认的余地，一个可以继续用“陌生人”来搪塞的台阶。
可这台阶，在此刻，比刀山还难下咽。
脸颊上的血液仿佛瞬间被抽干，又在下一秒凶猛反扑，滚烫的热度从脸颊一路蔓延到耳根、脖颈，像着了火。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耳朵在嗡嗡作响，心跳快得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我……我……”
嘴唇哆嗦着，却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夺回手机！毁掉这个让我无地自容的证据！
几乎是出于本能，我猛地伸出手，不顾一切地想要从他手中抢回手机。
“还给我！”
因为极度的慌乱和用力过猛，我的手肘狠狠撞到了放在旁边矮凳上的、那个敞着口的画具盒！
“哐当——！”
一声脆响。
画具盒应声翻倒，从矮凳上滚落在地。
里面五颜六色的颜料管、粗细不一的画笔、橡皮、削笔刀、卷笔刀……像炸开的烟花，又像我被当场击碎的勇气和镇定，噼里啪啦地散落一地。
几支炭笔滚到了他的脚边，一管白色颜料甚至溅出了一点，蹭在了他干净的白色板鞋鞋面上。
世界，在这一片狼藉中，彻底安静了。
我保持着伸手去抢的滑稽姿势，僵在半空，眼睁睁看着那片狼藉，大脑一片空白。羞耻感像潮水般灭顶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
陆时衍显然也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混乱。
他看着满地滚落的画具，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目光再次落回我脸上。
我看着他一尘不染的鞋面上那点刺目的白，看着他脚下散落的、属于我的“罪证”，再对上他那双深邃如夜的眼眸……
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也被抽干。
逃跑。
此刻，我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我猛地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胡乱地去抓捡散落在地上的画笔和颜料，指尖都在发抖。我不敢再看他，不敢再去想那个手机，只想尽快收拾好这烂摊子，然后逃离这个让我社会性死亡的现场。
然而，一只修长的手，却先我一步，捡起了滚到他脚边的一支HB铅笔。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与我的仓皇形成鲜明对比。
我僵硬地抬头。
只见他捏着那支铅笔，目光却越过满地的狼藉，再次落在了我的脸上。他的眼神依旧复杂，但那探究的深处，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了然。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
可那无声的注视，比任何追问都更具力量。
“你认识他？”
那个问题，伴随着满地的画笔和颜料，伴随着我狂乱的心跳和滚烫的脸颊，重重地砸在心上，余音不绝。
而我，连一个“不”字，都再也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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