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手存的。”
这三个字，干涩、低哑，像投入死寂深潭的石子，在我心里激起惊涛骇浪，表面上却只留下一圈迅速消散的、微不足道的涟漪。
实验室里惨白的灯光，将他脸上那一闪而逝的慌乱照得无所遁形，也将我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随手存的？
谁会把一封匿名的、字迹娟秀的、画着颗幼稚星星的旧信，设置成手机屏保？
这拙劣的、欲盖弥彰的谎言，比他之前任何一次借口都更不堪一击。
我悬在半空的手臂僵硬地收回，那支没送出去的红色记号笔“啪嗒”一声掉在桌面上，滚了两圈，停在摊开的资料旁，像个突兀的休止符。
脸颊上的热度不退反增，几乎要灼伤我自己的皮肤。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杂乱无章地冲撞着，仿佛要挣脱束缚跳出来。我死死地盯着他紧攥着手机、指节泛白的手，大脑一片混沌。
他知道了。
他一定知道了。
知道那封信是我写的。
否则，他何必如此惊慌失措？何必用这样苍白的借口来掩饰？
可是，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那次在巷口，他看到我手机壁纸里他高中的照片，就开始怀疑了吗？还是更早？在他看到图书馆便签上相似的字迹时？或者……在他第一次看到那封匿名信的时候，就隐隐有了猜测？
无数个念头像失控的野马在我脑海里奔腾。
那他为什么不说破？
为什么还要装作不知道？
看着我一次次在他面前掩饰、慌张、像个跳梁小丑，很有趣吗？
一种混合着极度羞窘、被愚弄的委屈、以及更深层次的、连我自己都害怕去触碰的悸动，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住我的心脏，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想问他，想大声地质问他，想戳穿这个可笑的谎言。
可最终，我只是极轻地、几乎不可闻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低下头，避开了他那双依旧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睛。
我不能问。
我不敢问。
我怕一旦问出口，得到的答案会让我彻底无所遁形，会打破此刻这脆弱而诡异的平衡，会让我连站在他身边的资格都失去。
“哦。”我听到自己发出一个单音节，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然后，我弯下腰，默默地捡起那支掉落的记号笔，将它轻轻放回笔筒。动作缓慢而机械，仿佛这样就能掩饰住内心的惊涛骇浪。
实验室里重新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依旧紧握着手机，没有松开，也没有再看我。目光落在漆黑的电脑屏幕上，那里映不出任何影像，只有一片虚无。
“数据……差不多整理完了。”我盯着桌面上的纹路，声音干巴巴的，“如果没什么其他事，我……我先回去了。”
他没有立刻回应。
过了好几秒，我才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比刚才平稳了些，却依旧带着一丝紧绷：
“嗯。今天……谢谢。”
“不客气。”我几乎是抢着回答，然后抓起自己的背包，头也不回地，几乎是逃离般，快步走出了实验室。
冰冷的走廊空气扑面而来，却无法降低我脸上滚烫的温度。
我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大口地喘着气，眼前反复回放着手机屏幕亮起的那一瞬间——那张信纸，那颗星星，和他惊慌失措按灭屏幕的样子。
“随手存的”……
他低沉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
这个谎言，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一扇我一首不敢推开的大门。
门后是什么？
是更深不见底的尴尬，还是……我连想都不敢想的，另一种可能？
我的心，乱成了一团找不到线头的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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