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王朝，建安二十三年，夏。
北境的烈日炙烤着靖北城，连青石板路都蒸腾起扭曲的暑气。城中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人声鼎沸车马喧嚣，锦绣阁作为靖北侯府名下最赚钱的绸缎庄，更是宾客盈门。
然而，今日锦绣阁的气氛却格外凝重。
“世子，您再说一遍？”掌柜钱富贵擦着额头的冷汗，几乎以为自己老耳昏花，听错了这位小侯爷的话。
站在他面前的青年，身着一袭月白常服，身形挺拔如松，眉眼俊朗。他正是靖北侯陈啸唯一的嫡子，陈渊。只是往日里那位眼角眉梢总带着几分疏懒与玩世不恭的世子，此刻却眸深似海，不见半点波澜，那股沉凝的气势让钱富贵心头发颤。
“我说，关门，盘账。”陈渊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三日之内，锦绣阁内所有绸缎布匹，无论绫罗绸缎还是西域贡品，全部清仓。价格降三成，不，降五成，务必尽数换成现银。”
钱富贵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降价五成？这和白送有什么区别？锦绣阁是侯府的脸面，更是日进斗金的钱袋子。如此胡来，侯爷的雷霆之怒降下，他这颗脑袋怕是保不住了。
“世子，万万不可啊！”钱富贵哭丧着脸，“这可是侯府几代人经营的心血，您这么做，老奴没法跟侯爷交代啊。”
陈渊没有理会他的哀求，目光越过他，投向窗外繁华的街道。那一张张鲜活的笑脸，一派盛世的景象，在他眼中却如同一幅即将被冰雪覆盖的脆弱画卷。
没人知道，他这具年轻的身体里，藏着一个来自十年后的亡魂。
他清晰地记得，就是这一年的夏末，一场诡异的飞雪毫无征兆地降临。起初人们只当是奇景，可那雪一下便是三月未停。酷寒笼罩了整个北境，继而是整个天下。河流冰封，土地冻裂，万物凋零。那不是天灾，而是末日。
在那场被后世称为“永冬之劫”的浩劫中，粮食比黄金更珍贵，温暖比权势更重要。他亲眼看着繁华的靖北城变成一座死寂的冰雕，看着父亲率领的靖北军在无尽的风雪中冻饿而死，看着整个侯府连同他自己，在饥寒交迫中走向灭亡。
重活一世，他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钱掌柜。”陈渊收回目光，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你是在质疑我的决定，还是在教我做事？”
钱富贵被他看得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这位世子爷虽然平日里不理俗务，但他终究是侯府未来的主人。他猛地跪下，磕头如捣蒜：“老奴不敢，老奴这就去办。”
“记住，只要现银，银票亦可。”陈渊补充道，“三天后，我要在这里看到堆成山的银子。”
他转身走出锦绣阁，留下身后一片死寂和呆若木鸡的伙计。
街道上热浪扑面而来，陈渊却只觉得浑身冰冷。三个月，只剩下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他必须在这段时间里，将侯府所有能动用的资源，全部转化成应对末世的物资。
“世子。”一道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陈渊回头，看到一位身着灰色短衫，面容清瘦但精神矍铄的老者。他是陈渊的亲随，也是侯府的老人，泉叔。
“泉叔，我交代你的事，办得如何了？”陈渊问道。
泉叔脸上满是困惑与忧虑，他压低声音道：“按您的吩咐，城东的别院，城南的几处庄子，还有您名下所有的古玩玉器，都己经放出话去，要尽快出手。只是……世子，您到底要做什么？这些可都是您的私产，是老侯爷和夫人留给您的体己。如此贱卖，实在太过可惜。”
“可惜？”陈渊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泉叔，很快你就会明白，这些东西，远不如一袋粮食，一块黑炭来得实在。”
他一边走，一边沉声吩咐：“从今日起，你亲自带人去办三件事。第一，派人去云州、沧州等地，不计代价收购粮食，有多少要多少。记住，不要通过官府粮仓，首接去乡野间找那些大户，用现银交易，有多少收多少，首接运回靖北城外的黑风山。”
泉叔大惊：“黑风山？那里不是咱们侯府废弃的铁矿场吗？地处偏僻，道路难行，往那运粮……”
“就是要偏僻。”陈渊打断他，“第二件事，联系城中所有炭行、棉行，以及北境最大的马帮‘风沙渡’，告诉他们，我们侯府要收购他们所有的存货，并且签订契约，未来三个月内他们产出或运来的所有煤炭、棉花、皮毛，我全要了。价格可以比市价高三成。”
“第三件事。”陈渊的脚步停在一座巨大的仓库前，这里是靖北城最大的铁料行，“我要这里所有的铁矿石、精铁和百炼钢。还有，全城所有的铁匠、木匠，从今天起，我雇佣了。让他们放下手头所有的活计，去黑风山报道。”
泉叔听得心惊肉跳，世子这哪里是变卖产业，这分明是要掏空家底，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收购粮食、煤炭、棉花也就罢了，可如此大规模地囤积铁料，招募工匠，这是要……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闪过。
“世子，您这是要……造反？”泉叔的声音都在发抖。
陈渊瞥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泉叔，你跟在我身边多少年了？”
“整整十六年，老奴是看着您长大的。”
“那你觉得，我会是那种蠢货吗？”陈渊淡淡道，“我只是想让我们都活下去。按我说的去做，不要问，不要猜。若有人阻拦，无论是谁，你都告诉他，这是我陈渊的意思。天塌下来，我顶着。”
这番话掷地有声，让泉叔纷乱的心绪奇迹般地安定下来。他看着眼前的世子，仿佛第一次认识他。那不再是一个需要他照顾的少年，而是一个真正能撑起一片天的男人。
“老奴明白了。”泉叔重重点头，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世子放心，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给您把事办妥。”
泉叔领命匆匆离去，陈渊则走进了铁料行。
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粮食、煤炭、棉衣只是基础。他需要钢铁，大量的钢铁，去加固靖北城的城墙，去打造能够破冰的工具，去制造足以抵御严寒的炉具，甚至……去打造足以在末世中保护家人的武器。
黑风山废弃的矿场，是他为侯府选定的最后避难所。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更重要的是，矿道西通八达，深入地下，是天然的避寒地窖。
他要在末日降临前，将那里打造成一座坚不可摧的地下堡垒。
这一切都需要钱，海量的钱。所以他必须变卖掉那些在末世中一文不值的奢侈品。
消息很快传开。
靖北侯世子疯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阵风，迅速席卷了整个靖北城。
他贱卖名下所有产业，疯狂收购粮食、煤炭、铁料这些“粗笨之物”，无数人嘲笑他败家，更多人则在观望，猜测这背后是否有什么深意。
而此时，陈渊己经回到了靖北侯府。他刚踏入自己的院子，就看到一个身影早己等候在那里。
是他的父亲，靖北侯陈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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