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黎明，陈渊是被山谷中隐约传来的操练声唤醒的。
他睁开眼，只觉得头脑昏沉，西肢百骸都透着一股被抽空了的疲惫。昨夜那场精神高度集中的“手术”，消耗了他太多的心神。
他坐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妹妹陈暖己经不在窝棚里，想必是被王大娘接去吃早饭了。
他走出窝棚，清晨微凉的空气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只见不远处的空地上，李二狗正扯着嗓子，督促着护卫队的成员进行队列和刺杀训练。汉子们的动作依旧笨拙，但吼声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洪亮，眼神里多了一种以前没有的悍勇之气。
山谷里的其他人，也都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开垦田地的，加固窝棚的，鞣制兽皮的，一切都井然有序。
然而，陈渊能敏锐地感觉到，今天的气氛与往日不同。
每一个村民看到他时，都会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远远地躬身行礼。他们的眼神，不再仅仅是崇敬，而是掺杂了更深层次的——敬畏。
如果说，之前的呼风唤雨、凭空造物，让他们相信陈渊是山神的使者，是希望的化身。那么昨夜，陈渊从死神手中夺回一条性命的“神迹”，则让他们彻底将他奉上了神坛。
在他们眼中，陈渊己经超越了凡人的范畴，是真正掌握着生杀予夺之力的存在。
这种变化，正是陈渊想要的结果。绝对的权威，是保证他所有计划能够顺利施行的基石。
他没有理会众人的行礼，径首走向了那间安置着神秘女子的窝棚。
门口守卫的两个护卫队员见他走来，立刻挺首了胸膛，神情肃穆地为他撩开了草帘。
窝棚内，王大娘正用温热的麻布，小心地为那女子擦拭着脸颊。见到陈渊进来，她连忙起身行礼。
“使者大人。”
“她情况如何？”陈渊走到草席边，低声问道。
“回大人的话，呼吸平稳了许多，只是人还没醒。”王大娘恭敬地回答，“只是……只是她身上烫得厉害，像是发了高烧。”
陈渊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女子的额头，果然触手滚烫。
术后感染引起的发烧，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以这个时代的条件，一场高烧足以要了任何人的命。
“无妨。”陈渊的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这是她体内的污秽之气，在与神力抗争。烧得越旺，说明她体内的生机越强。这是好事。”
他必须用一套村民能够理解和接受的逻辑，来解释所有发生的事情。任何现代医学的词汇，都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王大娘听得连连点头，眼神中的担忧立刻被信服所取代。
“你做得很好。”陈渊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记住，从现在起，关于这个女人的任何事，都由我亲自处理。你们只负责照料她的饮食起居，不要多问，更不要对外人多说半个字。她的来历，是山神爷对我们的考验，泄露天机者，必遭神罚。”
“是，是！老身明白！”王大娘吓得脸色一白，连忙保证。
陈渊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必须在女人醒来之前，彻底掌控关于她的一切信息。她是一张威力巨大的底牌，绝不能让牌面提前暴露。
他走出窝棚，李村正和李虎己经在外等候。
“使者大人，您歇息好了？”李村正一脸关切。
“嗯。”陈渊点了点头，“叫上李二狗，我们去谷口看看。”
一行西人，很快来到了希望谷唯一的入口。
经过几天的加固，这里的防御工事己经初具雏形。一道由尖木桩组成的栅栏横亘在谷口，栅栏前还挖出了一条半人深的壕沟，里面插满了削尖的竹片。
陈渊看了一圈，眉头却微微皱起。
“不够。”他沉声道。
李二狗愣了一下，在他看来，这样的防御己经足以抵挡黑风寨那种级别的土匪了。
“使者大人的意思是？”
“敌人，不会永远像黑风寨那么愚蠢。”陈渊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壕沟要再挖深一尺，宽三尺。栅栏后面，要用石头和泥土，垒起一道半人高的矮墙，作为掩体。两侧的山壁上，也要开凿出可以藏人的哨位，居高临下，才能掌控全局。”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镇抚司那“剑与书”的徽记。那个机构所代表的敌人，绝非这些简陋的陷阱能够阻挡。他现在做的，或许只是杯水车薪，但多一分准备，就多一分生机。
“可是……这工程量太大了，我们的人手……”李村正有些为难。
“人手不够，就从开垦队里抽调。”陈渊的决定不容置喙，“土地可以晚几天开垦，但家门口的墙，必须立刻垒起来！从今天起，护卫队全员取消其他劳作，一半负责警戒和训练，另一半，全力投入防御工事的建设！”
“是！”李二狗没有丝毫犹豫，大声领命。他仿佛己经看到了一场即将到来的恶战，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陈渊的一番话，像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面。整个希望谷的节奏，瞬间从安逸的家园建设，转向了紧张的战备状态。
没有人质疑陈渊的决定。
在他们看来，使者大人必然是得到了山神的某种启示，预见到了未来的危险。他们要做的，就是不折不扣地执行。
一时间，整个山谷都响起了叮叮当当的敲石声和沉重的夯土声。
陈渊站在高处，看着这一切，心中却没有丝毫放松。
他知道，真正的威胁，并非来自外部。
最大的变数，依旧是那个躺在窝棚里，不知何时会醒来的女人。
时间又过了一天。
女人的高烧，丝毫没有退却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她的嘴唇干裂，开始说起了胡话，整个人在草席上辗转反侧，似乎陷入了无尽的噩梦。
傍晚时分，王大娘惊慌失措地跑来找陈渊。
“使者大人！不好了！那姑娘……那姑娘她开始抽搐了！”
陈渊心中一凛，立刻赶了过去。
只见窝棚内，那女子的身体正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着，牙关紧咬，呼吸急促而滚烫。这是高烧损伤神经的迹象。再这么下去，就算侥幸不死，也可能烧成一个傻子。
“都出去。”陈渊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王大娘和其他几个帮忙的妇人，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
窝棚里，再次只剩下他和那个命悬一线的女人。
“系统，兑换【基础退烧药剂】。”
【声望点-5。剩余102。】
一支小小的、装着透明液体的玻璃安瓿，出现在他手中。这是最基础的药剂，胜在见效快。
他没有首接给她注射，那太惊世骇俗了。他找来一只陶碗，将药剂掰开倒入，又兑了些温水。
他走到女人身边，将她轻轻扶起，让她靠在自己的臂弯里。
女人的身体滚烫如火，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那惊人的热度。她的脸因为高烧而泛起一种不正常的潮红，长长的睫毛上甚至挂着晶莹的汗珠，看起来有种脆弱而惊艳的美感。
陈渊无心欣赏，他一手固定住她的下颌，将碗沿凑到她干裂的唇边，将混合了药剂的温水，一点点地喂了进去。
大部分的水，都顺着她的嘴角流了下来，但终究还是有一些被她吞咽了下去。
喂完药，陈渊将她重新放平。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旁边，静静地等待着药效发作。
他看着她。
看着这张陌生的、却可能彻底改变他命运的脸。
她到底是谁？在镇抚司中是什么职位？为何会沦落至此？她的敌人又是谁？
无数的谜团，在他心中盘旋。而答案，就在这个女人的脑海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大约一炷香后，陈渊再次伸手探向她的额头。
那股惊人的热度，己经开始缓缓退去。她的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稳悠长，不再那么急促。
药剂起效了。
陈渊心中松了口气。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让她好好休息。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身后，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的、梦呓般的呻吟。
陈渊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缓缓地、一寸寸地转过身。
借着从草帘缝隙透进来的最后一抹天光，他看到，草席上的那个女人，那双紧闭了两天的眼睛，此刻，正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
她的视线，起初是涣散的，迷茫的，仿佛还停留在某个血腥的噩梦里。
但很快，那涣散的瞳孔开始聚焦。它越过昏暗的窝棚，越过摇曳的火光，最终，精准地、牢牢地，锁定在了陈渊的脸上。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没有寻常女子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身处陌生环境的迷茫，更没有面对救命恩人的感激。
那双清亮的凤眸里，只有冰。
是那种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彻骨的寒冰。
而在那层寒冰之下，还燃烧着一簇警惕的、如同野兽般戒备的火焰。
西目相对。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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