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在青云宗主那平淡无奇的话语落下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演武台上空，刚刚还因禁术而风云变色的天穹，此刻己是云销雨霁，阳光重新普照大地，仿佛方才那末日般的景象只是一场幻觉。
但演武台周围，数千名弟子的心，却比雷云密布时还要沉重，还要压抑。
宗主的法令，每一个字，都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所有人的心头，让他们脑中一片轰鸣，几乎无法思考。
剥夺内门弟子身份。
贬为天泉守泉人。
任何人不得接触。
这三条，一条比一条严厉，一条比一条绝情。
赢了，却输得比任何人都要彻底。
短暂的死寂之后，人群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瞬间炸开了锅。
“守泉人？那是什么？我怎么从未听说过宗门有这个职位？”
“听起来就不像什么好差事！天泉禁地，本就与世隔绝，再不许任何人接触，这不就是变相的终身监禁吗？”
“太狠了！陈景师兄明明赢了三招之约，为何会受到如此严厉的惩罚？这不公平！”
“公平？你跟宗主谈公平？我看，是陈景表现出的潜力太过妖孽，功高震主，引来了宗主的忌惮！”
一时间，议论声、惋惜声、幸灾乐祸的冷笑声，交织成一片。人们看向台上那道孤零零身影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同情，有敬畏，但更多的是一种油然而生的疏离。
无论他之前表现得多么惊才绝艳，从宗主法令颁布的那一刻起，陈景就己经不再是他们中的一员。他成了一个被宗门最高权力放逐的……囚徒。
演武台上，雷千绝捂着胸口，刚刚强行催动禁术又被硬生生打断，让他本就重伤的身体雪上加霜。他擦去嘴角的血迹，听到宗主的判决，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狰狞而又快意的笑容。
守泉人？
好一个守泉人！
虽然没能亲手杀掉陈景，但这个结果，比杀了他还要解恨。他雷千绝依旧是宗门首席，依旧是天泉洗礼的有力竞争者。而陈景，这个让他颜面尽失的杂碎，却要被永远地困在那个不见天日的禁地里，当一个卑贱的看门狗。
而且，三天之后，自己也将进入天泉禁地。届时，在一个没有任何规则束缚，没有任何人能插手的地方……他有一万种方法，让陈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想到这里，雷千绝看向陈景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怨毒与杀意，仿佛在看一个待宰的羔羊。
与所有人的反应都不同，观战席上的柳清妍和苏沐瑶，在最初的震惊过后，秀眉却紧紧地蹙了起来。
她们两人，是全场唯二对陈景的秘密有所了解的人。她们比任何人都清楚，陈景那具身体里，蕴含着多么不可思议的潜力。
宗主，会忌惮一个炼气期的弟子？
这简首是天大的笑话。
以宗主那言出法随，挥手间便能湮灭禁术的通天修为，别说一个陈景，就是一百个陈景，在他眼中也与蝼蚁无异。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看似严厉到极点的惩罚背后，必然隐藏着更深层次的图谋。
“你看出来了什么？”苏沐瑶压低了声音，第一次主动向身旁的柳清妍开口。她们的心，因为对陈景共同的担忧，前所未有地贴近。
柳清妍清冷的银色眸子，遥遥望向高处那道模糊的、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的苍老身影，缓缓摇头：“看不透。宗主的心思，如渊似海，非我等所能揣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这么做，绝不是要害陈景。”
“不是要害他？”苏沐瑶美眸中闪过一丝疑惑，“那为何……”
“或许，是一种保护。”柳清妍的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陈景今日展露出的东西，己经超出了常理。宗主将他置于所有人的视线之外，或许，正是为了隔绝某些不必要的觊觎与探查。”
苏沐瑶闻言，若有所思。她想到了陈景那能湮灭雷龙的灰色气流，心中不由一凛。那种力量，若是传扬出去，恐怕不止是青云宗，整个南域都会为之震动。
届时，陈景将面临的，可能就不是雷千绝这种级别的麻烦了。
“保护？”苏沐瑶咀嚼着这两个字，随即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将他扔进我们三个即将厮杀的斗兽场里，这也叫保护？”
柳清妍沉默了。
是啊，三天后，她们三个半步金丹，乃至金丹境的强者，就要在那片封闭的禁地里，为了唯一的机缘而生死相搏。而陈景，一个炼气八层的“守泉人”，夹在中间，就像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可能被撕成碎片。
这棋局，她们看不懂。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之时，宗主的身影，己经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
紧接着，一名身穿执法堂长老服饰，面容古板严肃的老者，从观战席上飞身而下，落在了演武台上。
“陈景，随我来吧。”老者面无表情地说道，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陈景自始至终都站在原地，神情平静得有些可怕。从宗主出现，到法令颁布，他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的震惊、愤怒或是恐惧。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接受着。
因为他知道，反抗毫无意义。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
他更相信，那位深不可测的宗主，之所以会做出如此安排，必然与自己最后时刻催动的那一丝“鸿蒙雏形”有关。
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但至少，眼下他活下来了。
陈景抬起头，目光越过人群，与观战席上那两道绝美的身影遥遥对视了一眼。
他从柳清妍清冷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担忧。
也从苏沐瑶美艳的脸庞上，读到了一抹警示与探寻。
他对着她们，微不可察地，轻轻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无声的承诺，也是一种无言的安慰。告诉她们，自己没事，也让她们，自己小心。
做完这一切，他收回目光，对着面前的执法长老平静地拱了拱手：“有劳长老带路。”
说罢，他便在数千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转身，跟随着执法长老，一步步走下了演武台。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
只是，他身上那件象征着内门弟子身份的青衫，己经在雷击中破碎不堪。此刻走下台去，更像是一种身份的剥离与告别。
从今往后，青云宗内门，再无陈景此人。
……
天泉禁地，位于青云宗主峰之后，一处被重重阵法和禁制所笼罩的独立山谷之中。
这里是整个青云宗灵脉的核心节点，灵气之浓郁，几乎凝为实质。寻常弟子，未经允许，连靠近百丈范围都会被巡山弟子驱逐。
陈景跟随着执法长老，一路沉默无言。
他们穿过了层层叠叠的明哨暗卡，越是往里走，陈景越能感觉到空气中那股精纯而又磅礴的灵气。仅仅是在这里呼吸，都比得上在外界苦修数个时辰。
“此地，便是我青云宗的根基所在，天泉禁地。”执法长老在一座高达十丈，完全由某种不知名青玉打造而成的巨大门坊前停下了脚步。
门坊之上，龙飞凤舞地刻着“天泉”二字，字迹古朴苍劲，透着一股镇压万古的无上威严。门坊之后，则是一片白茫茫的浓雾，神念根本无法穿透，看不清其内的景象。
“长老，何为‘守泉人’？”陈景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执法长老闻言，转过身，那张古板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复杂的表情。他上下打量了陈景一番，缓缓开口：“守泉人，是一个很久远，久远到几乎被遗忘的职位。”
“它的职责，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看守禁地最深处的天泉之眼，确保其灵力稳定，不发生暴动。”
“天泉之眼，会暴动？”陈景敏锐地抓住了关键。
“不错。”执法长老点了点头，“天泉乃我宗灵脉之源，其内蕴含的灵力，浩瀚如海。每隔一段时间，泉眼深处积蓄的灵力便会达到一个临界点，变得极不稳定。届时，就需要有人以自身为引，将其疏导平复。这个过程，极其凶险，稍有不慎，便会被那狂暴的灵力撑爆肉身，神魂俱灭。”
陈景心中一动，瞬间明白了什么。
以自身为引，疏导狂暴的灵力……这世上，还有比自己的鸿蒙道体，更适合做这件事的吗？
原来如此。
这根本不是惩罚，而是一场专门为他量身定做的……考验，或者说，机缘！
那位宗主，果然是看穿了自己体质的某些秘密！
“上一个守泉人，是什么时候的事了？”陈景追问道。
“三百年前。”执法长老的回答，让陈景心头一凛，“那位前辈，在一次灵力暴动中，以身殉道了。从那以后，宗门便改用大型的镇压法阵来替代守泉人。只是法阵的效果，终究不如人力疏导来得彻底，治标不治本。”
三百年前就死了？
陈景的眉头微皱，看来，这“机缘”之中，也伴随着致命的危机。
“这是守泉人的信物。”执法长老从怀中取出一枚通体温润的白色玉佩，递给了陈景，“持此玉佩，你便能自由出入禁地内的所有区域，并且，它能在一定程度上，帮你抵御泉眼灵力的侵蚀。记住，你的职责，仅仅是看守泉眼。”
“至于三日后进入此地的柳清妍、苏沐瑶、雷千绝三人，他们的争斗，他们的机缘，都与你无关。你不得插手，不得干预，更不得与他们有任何形式的交流。这是宗主亲自下的死命令，你好自为之。”
执法长老的语气，重新变得严厉起来。
“弟子明白。”陈景接过玉佩，郑重地点了点头。
“进去吧。”执法长老一挥手，那片白茫茫的浓雾，向着两边缓缓散开，露出了一条通往深处的青石小径。
陈景深吸了一口气，握紧手中的玉佩，没有丝毫犹豫，迈步走入了那片未知的区域。
在他身后，浓雾重新合拢，将他与外界的一切，彻底隔绝。
执法长老站在门坊之外，看着那重新闭合的禁制，眼神复杂地喃喃自语：“鸿蒙之气……传说中，竟真的存在。宗主这一步棋，究竟是为宗门寻来了一场天大的造化，还是……引来了一尊无法掌控的变数呢？”
……
穿过浓雾的瞬间，陈景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一股比外界浓郁了十倍不止的精纯灵气，扑面而来，让他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舒畅地张开了。
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山谷，谷内奇花异草遍地，古木参天，到处都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药香。远处，飞瀑流泉，仙鹤翔集，宛如一处人间仙境。
而在山谷的最中央，有一个方圆百丈大小的池子。池水清澈见底，却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七彩之色。丝丝缕缕的灵气，从池水中蒸腾而上，化作肉眼可见的灵雾，笼罩着整个山谷。
那里，想必就是天泉之眼了。
陈景没有急着靠近，而是先打量起自己的“居所”。
在距离天泉不远处，有一座以青竹搭建而成的小小竹屋，显得颇为雅致。
他推门而入，屋内的陈设极为简单，只有一床，一桌，一椅，皆是由竹子制成，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虽然简陋，却一尘不染，显然经常有人打扫。
陈景的目光，很快便被竹桌上，那静静摆放着的一枚……青色玉简所吸引。
这枚玉简，材质古朴，上面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他感到无比熟悉的威严气息。
是宗主留下的！
陈景心头一跳，快步上前，将那枚玉简拿在了手中。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的一缕神念，探入了玉简之中。
嗡！
一股庞大而又温和的信息流，瞬间涌入了他的识海。
信息流的最前端，是一行苍劲有力的大字，带着一股俯瞰苍生的气魄。
“鸿蒙道体，万古唯一，既是无上道基，亦是灭世之源。”
仅仅是第一句话，就让陈景的呼吸，为之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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