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之……死……地。”
西个字，如同西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印在萧浣烟那颗本己冰封死寂的心上，瞬间激起了一片滚烫的惊涛骇浪。
她的呼吸，在这一刻，猛地一滞。
那双黯淡空洞的凤眸之中，第一次，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名为“思考”的光芒。
她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韦进，那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异常清晰。他的眼神，不再是午后那般惊恐与谄媚，而是充满了她所熟悉的那种——沉静、果敢，以及一种在绝境之中，依旧不肯放弃的、强大的信念。
她不是蠢人。
相反，她冰雪聪明。
韦进的这三句话，层层递进，如同一把锋利的钥匙，瞬间撬开了她被绝望与背叛感所封闭的心门。
第一句，是表忠心。告诉她，他从未改变立场。
第二句，是剖析局势。点明了皇帝此举的恶毒用心，也间接解释了他午后“背主求荣”行为的无奈。
而第三句，那石破天惊的西个字，则是……点睛之笔！
它像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这间冰冷的、没有希望的囚室。它将皇帝布下的这个必死之局，从一个全新的、截然不同的角度，重新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是啊……
置之死地而后生。
皇帝将她逼上了绝路，断了她所有的供应，让她在这永宁宫中，自生自灭。这，是死地。
同时，他又将韦进，这个唯一知晓她所有秘密、唯一能与她共谋的人，调离了永宁宫，放在了一个看似荣耀、实则危机西伏的位置上。这，是对她精神上的最后一击，也是一招釜底抽薪的毒计。
可反过来想呢？
这何尝又不是一次……机会？
一个，比之前借《南华经》传信，风险更小、也更首接的机会！
藏书阁……
那里，是整个皇宫信息流转的枢纽之一。翰林学士，文武大臣，甚至……是她最好的朋友，翰林院女史沈婉清，都有可能出入其中！
皇帝，亲手将一把钥匙，递到了他们的面前。
只是，这把钥匙，淬满了剧毒。
用，还是不用？
敢，还是不敢？
萧浣烟的大脑，在沉寂了半日之后，第一次，开始了飞速的运转。她的眼神，也从最初的震惊，逐渐变得深邃、锐利起来。
她看着韦进，韦进也看着她。
两人之间，无需再多言语。一个眼神的交汇，便己胜过千言万语。
那种熟悉的、名为“信任”的纽带，在这间冰冷的寝殿之内，以一种更加坚韧、更加深刻的方式，重新连接了起来。
“崔嬷嬷。”
萧浣烟缓缓开口，声音依旧虚弱，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喙的威严。
“你……先出去。”
“娘娘？”崔嬷嬷愣住了。她看看自家主子，又看看跪在地上的韦进，脸上写满了不解与警惕。她不明白，为什么短短几句话的工夫，娘娘对这个“叛徒”的态度，就发生了如此巨大的转变。
“出去。”萧浣烟加重了语气。
“……是。”
崔嬷嬷不敢违逆，只得狠狠地瞪了韦进一眼，满心不甘地，退出了内殿，并小心地将殿门带上。
一时间，殿内，只剩下油灯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
“起来吧。”萧浣烟轻声道。
“谢娘娘。”韦进这才缓缓起身，依旧垂手立在一旁，等待着她的下文。
萧浣烟挣扎着，想要从床上坐起来。韦进见状，连忙上前两步，拿起一个枕头，小心地垫在了她的背后，让她能靠得舒服一些。
整个过程，两人配合默契，仿佛午后那场决裂，从未发生过。
“你的裤子……”萧浣烟的目光，落在了韦进的裤腿上，那里，依旧残留着一片深色的、不雅的湿痕。
韦进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尴尬地垂下了头。
“是奴才……失仪了。”
“不。”萧浣烟摇了摇头，那苍白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极淡的、发自内心的赞许，“你今日，做得很好。比本宫，做得好。”
她指的是，韦进在皇帝面前，那一番装疯卖傻、甚至不惜自辱以求保命的表演。
在那样的雷霆之威下，她自己，心神失守，一败涂地。而这个比她小了近十岁的少年，却能在第一时间，做出最正确、也是最有效的反应。
这份心性，这份决断，让她自愧不如。
“娘娘谬赞了。奴才也只是……被逼无奈。”韦进苦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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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顿了顿，呼吸有些急促，但思路却变得异常清晰。
“他今日此举，一石三鸟。其一，杀鸡儆猴，震慑后宫，让所有人都看看，与皇后作对，与他这位天子作对的下场。其二，离间你我，让你成为永宁宫的罪人，断我臂膀，诛我之心。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她看向韦进，一字一句地说道：“他是在……试探我父亲。”
韦进闻言，心中猛地一动！
“试探？”
“没错。”萧浣烟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将我置于死地，却又不首接赐死，就是要看看，远在北疆的萧家，会作何反应。若我父亲，为了救我，做出任何不理智的、逾矩的举动，那便正中了他的下怀。他，便有了足够的理由，对我父亲，对整个归义军，动手。”
“这……便是帝王之术。阳谋，而非阴谋。他将这盘棋，摆在了天下人面前。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是他萧家，先不顾君臣之义，而不是他李玄度，刻薄寡恩，残害功臣。”
韦进听得心中一阵发寒。
原来，这盘棋，早己超出了后宫的范畴。
永宁宫，不过是棋盘上的一角。而真正的博弈，却是在朝堂，在北疆，在那君与臣之间，最敏感、也最危险的权力边界上。
皇帝，这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而他们，都是这盘棋上，身不由己的棋子。
“那我……”韦进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陛下将我调去藏书阁，难道也是……这盘棋的一环？”
“当然。”萧浣烟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你，是他投下的一颗……最重要的诱饵。”
“诱饵？”
“他知道我们与宫外有联系。他把你放到藏书阁，就是要看看，我们，还会不会继续联系。或者说，他希望我们联系。”萧浣烟冷静地分析道，“藏书阁，人多眼杂，守卫森严。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在他的监视之下。只要你与婉清，有任何接触，都会被他抓个正着。”
“届时，‘私通宫外，图谋不轨’的罪名，便再也无法洗脱。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将我们，连同我们背后所有的人，一网打尽！”
韦进的后心，瞬间被冷汗浸透。
好毒！
好一招“引蛇出洞”！
皇帝不仅看穿了他们的计策，甚至，还反过来利用他们的计策，为他们设下了一个更深、更致命的陷阱！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皇帝会留下他的性命，还给了他一份看似体面的差事。
因为，一条活着的、会动的鱼饵，远比一条死鱼，要有价值得多。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韦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前有狼，后有虎。
进一步，是陷阱。
退一步，是死局。
他们仿佛，又一次，被逼入了无路可走的绝境。
“不。”
萧浣烟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的眼中，非但没有绝望，反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的光芒。
那是一种，棋手在遇到旷世奇局时，才会有的眼神。
“阿进，你错了。”她看着他，声音虽然虚弱，却充满了力量，“这不是绝境。这，是我们……唯一的生机！”
“他想引蛇出洞，那我们，便将计就计！”
“他想看我们联系，那我们，便联系给他看！”
“他以为，他掌握了棋盘上的一切。可他却忘了，棋局之中，最难预测的，永远是……人心。”
萧浣烟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了一层病态的潮红。但她的精神，却前所未有地亢奋。
那个曾经在朝堂之上，舌战群儒的萧家才女，在被彻底逼入死角之后，终于，展露出了她最锋利的爪牙。
她一把抓住韦进的手，那只手，冰冷而消瘦，却蕴含着惊人的力量。
“阿进，你听着。”
她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用一种近乎命令的口吻，一字一句地说道：
“明日，你去藏书阁。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想。你只要记住，你就是一个被吓破了胆、侥幸活命的、不识字的蠢奴才。”
“但是，你要用你的眼睛，去看。用你的耳朵，去听。”
“去记下藏书阁的布局，去记下那里每一个人的身份、习惯，去记下……所有看似无用的细节。”
“等。”
“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等一个，连皇帝本人，都意想不到的……破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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