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午后,日头己偏了西,热度却未减多少。
姜锦离正领着青絮、青樱在灶房外的阴凉处给豆芽淋水,婉娘则将新送来的肉料分门别类,预备稍后去溪边清理。
池舒阳刚与工匠们确认了明日夯筑地基的细节,额上沁着薄汗,正想回屋喝口水,便见院门被推开,杨铁成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阳哥儿,有件意料之外的事,”杨铁成几步上前,压低声音,“借一步说话。”
见他神色不同往常,池舒阳心知有异,便引他走到院外,两人蹲在篱笆旁那几株刚种下不久的小桃树苗边。
杨铁成开门见山:“‘蒲沚楼’的东家,自摊贩那儿买了咱家的卤味,尝过后极为中意。今日上午,他家那位姓钱的掌柜,亲自寻到我的铺子里来了。”
蒲沚楼?池舒阳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座青山镇最气派的酒楼。先前考察市场时,他曾因其门槛过高而未敢贸然接触。
“来谈合作是好事,”池舒阳面露疑惑,“杨叔您出面洽谈便是,怎的特意过来?”
杨铁成忍不住笑了笑,眼角皱纹舒展开来,“那钱掌柜是奉了东家的命,想见见我背后的……正主儿。”他顿了顿,眼中闪着促狭的光,“我瞧着,他们定是以为这卤味配方来自某个不便露面的世家或隐逸高人之手,我不过是个在人前跑腿的管事。”
池舒阳闻之亦觉有趣,摇头失笑:“这误会可闹大了……我算哪门子的幕后正主?”
杨铁成却收敛了笑意,正色道:“卤制技艺的配方是你的,货也是从你这出的,说你是这卤味生意的东家,原也没错。那钱掌柜代东家传话,言明面谈合作事宜,极有诚意,小金叶子都送来了,不过我没要,想先听听你的意思。”
池舒阳原本只想寻一家口碑尚可的食肆合作,未料这青山镇最大的酒楼竟会主动递来橄榄枝。若能与之联手,无论名声还是收益,皆远非寻常食肆可比。
他沉吟片刻,问道:“杨叔,您觉得此事是否可行?”
“机会难得!”杨铁成语气笃定,眼中精光闪动,“那位东家极为神秘,从未在镇上公开露过面,但听闻背景深厚,在州府乃至外地都开有分号。若能搭上这条线,绝对是桩好事,值得一见。”
池舒阳略一思忖,颔首道:“好,既然杨叔认为可行,我们就去‘蒲沚楼’瞧瞧。劳烦您回复对方,定个时间。”
杨铁成办事向来爽利,翌日午后便再度登门,带来了确切的回音——会面定在次日巳时初,蒲沚楼的东家将亲自等候。
送走杨铁成,池舒阳回到屋内,心中己开始盘算明日会谈的细节与底线。
屋内,姜锦离坐在窗前,仔细检查着手中新缝制的月白常服。
自那夜彼此坦诚心迹后,她的心境便豁然了许多。
虽仍会断断续续地梦见自己化身为“观察者”,注视着那道俊俏而忧伤的虚影在书页间执着地漂泊寻觅。但每次醒来,身侧是池舒阳安稳的呼吸声,传来的体温也令人心安。那梦中的一切,便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琉璃,激烈也好,怅惘也罢,都再难轻易搅动她的心湖。
梦中纠缠的两人,无论他们是谁,又有着怎样的过往——于她而言,都如同水月镜花,遥不可及且毫无干系,她便索性不再费力探寻。因此,对池舒阳日渐频繁的靠近与亲昵,她也再未被梦中那些莫名的情绪所影响。
这件月白常服,是她前些日子特意托杨桐买来的浅色料子,一针一线精心缝制而成。没想到刚完工,便正赶上他明日要去见重要人物。
“试试看,可还合身?”见池舒阳进来,姜锦离含笑将衣裳递过去,眼神中带着些许期待。
池舒阳立刻脱下身上的短褐,换上新衣。布料触手柔软,穿着身上妥帖舒适,尺寸也是分毫不差。肩宽腰窄的身形被衬托得愈发挺拔,月白的颜色更添了几分清朗俊逸,恍惚间竟真有几分翩翩书生的气质。
“夫人手艺真好。”池舒阳走到铜镜前照了照,甚是满意。转身却见姜锦离微微偏过头,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
他心念一动,走近几步,故意压低声音,“夫人,我夸的是你的缝制手艺,可不是在说别的什么……手。”
姜锦离一怔,待反应过来他话中的调侃之意,忙垂下眼睫,声音带着几分羞恼:“我……我自是在听你夸手艺,谁往别处想了……”
池舒阳见好就收,换回日常衣衫,说起了正事:“明与我同去可好?帮我参详参详。”
姜锦离轻轻摇头,温声婉拒:“家中诸事繁杂,豆品卤货需照常制作,工匠们的饭食也要准备,婉娘她们三人怕是忙不过来。我若不在……”
话音未落,池舒阳己转身朝外走去。
姜锦离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微微一笑,暗叹这人终于知道分寸,没有软磨硬泡。随即便听到他的声音自院中传来:“夫人,你稍等,我去找杨桐来帮手,然后咱们再谈。”
姜锦离的笑容僵在脸上,方才那点“他知道分寸”的念头瞬间烟消云散。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又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
……
次日一早,天光尚未大亮,杨铁成父子己驾着马车来到了池家小院外,车上还坐着杨桐的夫人楚欣茹。
池舒阳还是第一次见到楚欣茹,见她模样清秀,举止温婉,一看便是性子柔顺和善之人。有趣的是,平日在他和石磊面前嗓门洪亮、跳脱活泼的杨桐,此刻立于夫人身侧,竟莫名显得规矩了许多,连说话的声音都低了几分,活脱脱一副“惧内”模样。
有杨桐夫妇留下帮忙打理院中事务,照应盖房工地的饭食,池舒阳心中大定,再次劝说姜锦离,甚至搬出了回程时可以去菱荷湾探望阿婆和小娣的由头。
姜锦离念及那位曾有一饭之缘、待人慈祥的阿婆,又见家中人手确实安排妥当,再看着池舒阳那满是期待的眼神,终于轻轻点了点头:“好。”
杨铁成今日特意未开杂货铺的门,待院中将今日需送往各处的豆品和卤味清点装车后,他便亲自执鞭,与换上新衣的池舒阳、略作梳妆的姜锦离一同坐在车辕上,往青山镇方向行去。
晨风拂面,带来沿途稻田的谷物清香。三人随意闲聊着,气氛轻松融洽。
姜锦离偶尔侧首看向池舒阳,只觉得晨光下他唇角含笑的侧影格外好看。看着看着,脸颊便有些微微发热,不由移开视线,望向道旁那一片片在晨曦中半熟的稻田。
曾几何时,她站在京城家中精致的绣楼之上,望着楼下人流涌动的街市,心中却满是惶然。家变突至,前程未卜,她甚至曾绝望地想过,宁可被发卖,也绝不屈从于那桩被父亲匆忙定下、将她推向未知穷乡的婚事。
何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会与心悦之人并肩坐在颠簸的马车上,看着同一片天空下的田野,将曾经视作囚笼的日子,过得这般踏实而充满盼头。
正神思缥缈间,一只温热的手悄然覆上她置于膝上的手背,轻轻握住。她抬眸,对上池舒阳带着明朗笑意的清澈目光,反手与他十指相扣。
她唇角弯起,于心中默念:“父亲,您看,女儿如今……过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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