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被崔姑姑叫去问话后,陆锦瑟在掖庭宫的日子,表面上并无太大变化。她依旧每日在冰冷的灶房与堆积如山的碗碟、令人作呕的泔水为伍,依旧要忍受刘嬷嬷变本加厉的刁难和指桑骂槐。
“有些人啊,别以为耍点小聪明,就能攀上高枝儿了!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出身,掖庭的泥鳅,还妄想跳龙门?我呸!”刘嬷嬷叉着腰,唾沫横飞,三角眼时不时剜向沉默刷碗的陆锦瑟。
陆锦瑟头也不抬,仿佛那些尖刻的话语只是过耳的风。她专注地看着水盆里自己的倒影,那张苍白的脸,那双沉静的眼。她知道,刘嬷嬷的刁难,不过是崔姑姑那日“兴趣”所带来的反噬。崔姑姑压下了“不干不净”的指控,却并未阻止刘嬷嬷在其他方面的磋磨,这本身就是一种默许和观望。
她在等。等一个能让她这块“璞玉”稍稍展露光泽,却又不足以引起真正警惕的机会。
机会,在一个午后悄然来临。
冬日难得的稀薄阳光透过糊着高丽纸的窗棂,在灶房油腻的地面上投下模糊的光斑。几个小宫女正围着一个小火炉,低声啜泣。炉子上坐着个小药罐,“咕嘟咕嘟”地冒着苦涩的药气。
“怎么了?”陆锦瑟放下手中的活计,走过去轻声问道。
一个年纪稍大点的宫女抹着眼泪道:“是张公公……他病了好几日了,咳嗽得厉害,夜里都睡不安稳。吃了太医开的药,也不见好……”
张公公是负责掖庭宫物资采买的老太监,为人还算和善,对这些小宫女们也偶有关照。他病倒了,她们是真心担忧。
陆锦瑟看向那药罐,鼻尖微动,分辨着空气中飘散的药味——麻黄、杏仁、甘草……是常见的治疗风寒咳嗽的方子。但张公公年事己高,身体底子虚,这般猛药下去,或许能暂时压住咳喘,却也极易损伤元气,导致病情反复,甚至缠绵不愈。
她的心思活络起来。
“光是喝药,嘴里苦,心里也苦。”陆锦瑟状似无意地叹了口气,“若是能有点什么润喉润肺的吃食伴着,或许公公能舒坦些。”
小宫女们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锦瑟姐姐,咱们这里……能有什么好吃食啊?”
陆锦瑟目光扫过灶房角落,那里堆着些今日刚送来的、品相不佳的梨子,表皮带着磕碰的伤痕,还有些品级最低、几乎无人问津的川贝母和冰糖碎末——这些都是御药房或御膳房挑剩下,才会流落到掖庭的边角料。
“我试试看吧。”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不确定,仿佛只是出于同情而冒险一试。
她取来几个品相最差的冻梨,小心地削去坏损的部分,只取那尚算完好的果肉。又将那颜色灰暗的川贝母细细研磨成粉,混入冰糖碎末中。没有精致的炖盅,她便寻了个厚实的粗陶碗,将梨肉、川贝冰糖粉放入,加少许清水,盖上另一个碗作为盖子,放入蒸笼里,用小火慢慢煨着。
整个过程,她做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随手为之。没有惊心动魄的秘方,没有眼花缭乱的技巧,只有对火候恰到好处的掌控。袅袅蒸汽带着梨子的清甜和一丝极淡的药香升起,逐渐驱散了灶房里原本的苦涩药味和油腻气息。
几个小宫女围在蒸笼边,眼巴巴地看着,充满了期待。
一个多时辰后,陆锦瑟熄了火,小心翼翼地将那粗陶碗取出。揭开盖子的瞬间,一股更加浓郁温润的甜香扑面而来。碗中的梨肉己被煨得晶莹剔透,近乎融化,与清澈微稠的汤汁融为一体,色泽温润如玉。
“拿去给张公公吧,小心烫。”陆锦瑟将碗递给那个年纪稍长的宫女,“就说……是咱们凑份子弄的,不值什么。”
小宫女千恩万谢地捧着碗走了。
陆锦瑟重新坐回她的水盆前,继续刷洗那些仿佛永远也洗不完的碗碟,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但她知道,那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己经荡开了第二圈涟漪。
她赌的,不仅仅是张公公的病。更赌的是,这掖庭宫里,并非铁板一块,总有那么一两个像张公公这样,尚存一丝人情味,或者……因着某种需求,而能成为她向上阶梯的人。
第二天,那个去送梨汤的小宫女兴冲冲地跑来,压低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锦瑟姐姐!张公公喝了你的梨汤,夜里咳得轻多了!今天早上,竟能起身喝下半碗清粥了!他……他让我谢谢你,还说……”
小宫女凑得更近,声音几乎细若蚊蚋:“还说,崔姑姑昨日去看过他,问起病情好转的缘故,张公公便提了一句,说是喝了小宫女们孝敬的梨汤,觉得喉咙舒坦了不少。”
陆锦瑟握着烧火棍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崔姑姑……果然留意着。
她面上却露出惶恐之色:“这可怎么使得!不过是些不值钱的东西,胡乱做的,怎敢劳动姑姑挂心?可千万别再提了!”
小宫女见她害怕,连忙保证:“姐姐放心,张公公也只是随口一提,没多说别的。”
然而,有些事,一旦开了头,便由不得人了。
几天后的傍晚,陆锦瑟刚结束一天的劳作,准备回那间挤了十几个宫女的大通铺休息,却被一个面生的小太监拦住了去路。
“可是陆锦瑟?”小太监声音尖细,带着宫里人特有的腔调。
“是奴婢。”陆锦瑟心中一凛,垂首应道。
作者“文学游民”推荐阅读《我不是戏神之厨娘》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跟我走一趟吧,崔姑姑有事吩咐。”小太监说完,转身便在前引路。
这一次,去的不是崔姑姑处理事务的配殿,而是她居住的、相对僻静的一处小院。
院内收拾得干净整洁,甚至还种着几株耐寒的冬青。正屋窗棂里透出温暖的烛光。
小太监通报后,示意陆锦瑟进去。
屋内陈设简单,却比灶房和宫女住所好了不知多少。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冬夜的寒意。崔姑姑正坐在炕桌边,手里拿着一卷账册似的东西,见陆锦瑟进来,便放下了。
“奴婢给姑姑请安。”陆锦瑟规规矩矩地行礼。
“起来吧。”崔姑姑打量着她,目光比上次在配殿时,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意味。“张公公的病,好得差不多了。他说,多亏了你那碗梨汤。”
陆锦瑟立刻又跪了下去:“姑姑折煞奴婢了!那只是奴婢胡乱做的,当不起公公和姑姑如此夸赞!许是……许是公公吃了太医的药,正好起效了,奴婢不敢居功!”
“胡乱做的?”崔姑姑轻笑一声,带着几分了然,“能恰好用到川贝润肺,冰糖止咳,梨肉生津,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让一个久病虚弱的老人能受用……这‘胡乱’,倒也胡乱的有些章法。”
陆锦瑟心头剧震,伏在地上,不敢接话。崔姑姑竟然能一口道出她所用之物和其中关窍!这位掌管宫女杂役的姑姑,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不必惊慌。”崔姑姑语气平淡,“咱家年轻时,也在尚食局当过几年差,见过些世面。你起来说话。”
陆锦瑟依言起身,心跳如鼓。尚食局!那是掌管宫廷膳食的地方!难怪……
“你那梅花汤饼,咱家尝过了。”崔姑姑忽然道。
陆锦瑟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愕然。她……她何时尝过?
崔姑姑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淡淡道:“刘嬷嬷那日告状,言辞凿凿。咱家总得知道,她告的究竟是什么。便让她依样画葫芦做了一份。”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嘲讽:“可惜,形似而神非。面片厚钝如牛皮,汤水浑浊带涩,毫无梅花清冷之意,反倒有一股子糊锅的焦苦气。”
陆锦瑟垂下眼帘。原来如此。刘嬷嬷想模仿,却画虎不成反类犬。
“咱家便知,那东西,不是谁都能做出来的。”崔姑姑的目光重新落在陆锦瑟身上,带着一种评估的价值,“张公公的川贝炖梨,更是印证了这一点。陆锦瑟,你这一手‘胡乱’的本事,倒是让咱家有些意外。”
陆锦瑟知道,此刻再一味否认藏拙,反而显得虚伪可疑。她斟酌着词语,低声道:“奴婢……奴婢家中原是开小饭铺的,耳濡目染,确实……确实比旁人多了些灶台上的心思。入宫后,不敢忘本,有时见了废弃的食材,便……便忍不住琢磨,如何能物尽其用,让姊妹们少吃些苦头。若有逾越之处,还请姑姑责罚。”
她将一切归结于“物尽其用”和“让姊妹们少吃些苦头”,姿态放得极低,理由却显得朴实甚至有些“蠢笨”的善良。
崔姑姑静静地看了她片刻,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光芒闪烁,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终于,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陆锦瑟耳中:
“再过半月,便是腊八。按宫规,掖庭宫也需自备腊八粥,分食上下。往年此事由刘嬷嬷负责,粥品……勉强入口罢了。”
她顿了顿,目光锁定陆锦瑟:“今年,这差事,交给你来办。”
陆锦瑟霍然抬头,眼中充满了真实的震惊和惶恐:“姑姑!这……这如何使得!奴婢人微言轻,恐难当此任!刘嬷嬷她……”
“刘嬷嬷那里,咱家自有分说。”崔姑姑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用料,还是往年的份例,不会多给你一分。但咱家要看到不一样的腊八粥。”
她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陆锦瑟,这是你的机会,也是你的考验。办好了,往后或许不必再终日与泔水为伍。办砸了……”
她没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的寒意,比窗外的北风更刺骨。
“奴婢……奴婢遵命。”陆锦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江倒海,深深地叩下头去。
从崔姑姑的小院出来,夜风凛冽,吹在脸上如同刀割。陆锦瑟却感觉不到冷,胸腔里仿佛有一团火在烧。
腊八粥!
这看似寻常的宫规差事,对她而言,却是一个绝佳的舞台!一个能让她正大光明地展示技艺,却又局限于掖庭一隅,不至于立刻引起更高层注意的舞台!
崔姑姑在利用她,想看看她这块“璞玉”究竟能雕琢到何种程度,是否能为自己带来更大的价值。而她,又何尝不是在利用这个机会?
用最粗陋的食材,烹制出截然不同的美味。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力量的展示。
她抬起头,望着夜空寥寥的寒星,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和珅,你可知,当年那个在你屠刀下侥幸逃生的小女孩,己经在这深宫最肮脏的角落里,磨好了她的第一把“厨刀”。
这碗腊八粥,便是她复仇盛宴的……第一道开胃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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