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结束，A大迎来了新的学期。校园里重新充满了青春的气息，同学们互相分享着假期的见闻，滑雪、旅行、聚会……仿佛每个人都度过了一个充实而愉快的假期。
唯有陆江停，像是被寒冬永久冻结，带着一身比之前更加深重的疲惫和阴郁，回到了校园。他的脸色比雪崩那天还要难看，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嘴唇因为缺水而干裂起皮，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原本合身的旧衣服显得有些空荡。
开学前一周，他接到了母亲带着哭腔的电话。弟弟陆江风在镇上帮人修房子时，脚手架坍塌，从高处摔下，脊椎重伤，急需一笔巨额手术费，否则可能终身瘫痪。家里那点微薄的积蓄瞬间见底，还欠下了不少债务。母亲六神无主，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这个在首都念书的“金凤凰”长子身上。
那笔手术费的数额，对于陆江停而言，是一个天文数字。他所有的存款，加上预支了下个月的生活费和打工工资，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他疯狂地寻找一切可以赚钱的机会，家教、搬运、发传单、甚至去工地做小工……他不吃不喝，几乎不睡觉，像个旋转的陀螺，将自己逼到了极限。
可即使这样，距离那笔钱，依旧遥不可及。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寸寸淹没了他。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肩上的重担几乎要将他压垮。弟弟痛苦的脸，母亲绝望的哭泣，像梦魇一样缠绕着他。
在一个被债主催逼、走投无路的深夜，一个同在工地打工的、身上带着痞气的工友，叼着烟，眯着眼打量他：“小子，看你挺缺钱的？有个地方，来钱快，就看你抗不抗揍。”
地下拳击场。
那里没有规则，只有最原始的搏斗和围绕搏斗的肮脏赌局。上台的人，要么为了扬名，要么为了……钱。挨一顿揍，如果能坚持够时间，或者侥幸“表现”得好，能拿到一笔可观的钱。
陆江停几乎没有犹豫。
他需要钱，立刻，马上。尊严？傲骨？在至亲可能终身瘫痪的现实面前，这些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甚至卑劣地想，如果能在那里被打死，或许也算一种解脱，还能给家里留下一笔赔偿金。
于是，在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深夜，陆江停出现在了那个位于城市阴暗角落、弥漫着汗味、血腥味和烟草味的非法拳场。他用了化名，签了生死状。
台上的对手，是常驻的拳手，肌肉虬结，眼神凶悍。陆江停虽然体力不错，但在专业的、以击倒对手为乐的拳手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他像一个人肉沙包，被一次次击倒，腹部、肋骨、脸颊……承受着雨点般落下的重击。
疼痛是尖锐的，火烧火燎。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在裁判读秒结束前，一次又一次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因为他知道，坚持得越久，拿到的钱越多。
当他最终像一滩烂泥一样被拖下台，拿到那叠沾着汗水和些许血渍的钞票时，他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眼前阵阵发黑。嘴角破裂，颧骨高高肿起，肋骨处传来钻心的疼痛。
周一清晨，他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强忍着剧痛，照常去教学楼做保洁。他需要这份工作，每一分钱都不能放过。他低着头，用额前碎发尽量遮挡脸上的伤痕，动作迟缓地擦拭着楼梯扶手。
命运似乎总爱将他和宋今禾牵扯在一起。
宋今禾因为住院观察和休养，推迟了几天返校。今天是她第一天回校上课。她抱着书走上楼梯，心情有些复杂。既期待着或许能遇到陆江停，又害怕看到他那种疏离的眼神。
然后，她就在转角处，看到了那个让她心头一紧的身影。
陆江停背对着她，正费力地弯腰想去捡掉在地上的抹布。就是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陆江停？”宋今禾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陆江停身体猛地一僵，缓缓首起身，却没有回头。
宋今禾绕到他面前，当看清他的模样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
他脸上青紫交加，嘴角结着暗红色的血痂，左边颧骨肿得老高，连眼眶都带着淤青。他站立的姿势有些别扭，一只手下意识地按在肋骨的位置，脸色苍白得吓人，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沉静，却布满了血丝，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江风停不住 深不见底，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和……一丝她看不懂的狠厉？
“你……你怎么了？跟人打架了？”宋今禾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心疼。她无法想象，短短几天不见，他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比雪崩那天还要狼狈和……惨烈。
陆江停垂下眼眸，避开她关切的目光，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没事。”
“这还叫没事？”宋今禾急了，上前一步，想看得更仔细些，“你伤得很重，必须去医院！”
“我说了没事！”陆江停猛地抬高了声音，语气带着一种烦躁的抗拒。他后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动作牵扯到伤口，让他眉头死死皱起。
宋今禾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弄得一愣，随即更加确定他遇到了天大的麻烦。她想起顾言澈说过他家境困难，想起他拼命打工的样子……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陆江停，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需要钱吗？”宋今禾看着他，眼神清澈而真诚，“我可以帮你！需要多少？我现在就可以转给你！”她说着，就要去掏手机。对于她而言，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她只是想帮他，不忍心看他这样作践自己。
然而，这句话，像是一根点燃的火柴，丢进了陆江停早己被屈辱、绝望和自卑填满的油桶里。
“帮我？”陆江停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嘴角勾起一个极其讽刺和冰冷的弧度，“宋大小姐，在你眼里，是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用钱摆平？”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淬了毒的冰棱，狠狠扎进宋今禾的心里。
“我不是那个意思……”宋今禾被他眼中毫不掩饰的讥讽和厌恶刺伤了，下意识地辩解。
“那你是什么意思？”陆江停逼近一步，尽管身体疼痛，那股压抑己久的、因阶层差异而产生的愤懑和自厌，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施舍？怜悯？还是觉得，用钱就能偿还所谓的‘救命之恩’，然后我们两清，你就不用再面对我这个让你觉得困扰和……害怕的穷鬼了？”
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缓慢，清晰，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快意。他看着宋今禾瞬间煞白的脸，看着她眼中涌上的委屈和不敢置信，心里涌起一股扭曲的痛苦。他就是要这样，用最尖刻的言语将她推开，斩断所有可能。他不能接受她的钱，那会让他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也荡然无存。他宁愿在她心里留下一个混蛋的形象，也不要成为一个被她“包养”的可怜虫。
“陆江停！你混蛋！”宋今禾气得浑身发抖，眼圈瞬间红了。她好心想要帮他，却被他如此曲解和羞辱，“谁害怕你了！谁想两清了！我只是……只是不想看你这样！”
“我怎样不关你的事！”陆江停低吼，胸口剧烈起伏，肋骨处的疼痛让他额角渗出冷汗，“宋今禾，我们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收起你那套大小姐的善心，离我远点！我看到你就觉得烦！”
最后那句话，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彻底斩断了宋今禾所有的关切和刚刚萌芽的、因雪地相依而产生的情愫。
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厌烦和疏离，看着他满身的伤痕和倔强，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她猛地转身，几乎是跑着冲下了楼梯，将那个浑身是刺、让她完全看不懂的男人甩在身后。
看着女孩仓皇逃离的背影，陆江停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着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他闭上眼，大口地喘息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他成功了。
他把她赶走了。
用最残忍的方式。
可为什么，心里会这么痛？比地下拳场那些重击还要痛上千百倍？
他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埋进膝盖，肩膀微微颤抖。在无人看见的角落，这个被生活逼到绝境的少年，终于允许自己流露出一丝脆弱和绝望。
而跑远的宋今禾，靠在另一处无人的墙角，委屈的泪水肆意流淌。她猜不透，真的猜不透。那个在雪崩中给她温暖和生机的人，和刚才这个用言语刺伤她的人，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陆江停？
真情还是假意？
她分不清，也不敢再分了。
只剩下满心的困惑、受伤，和一种莫名的、深入骨髓的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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