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筒里传来部队通讯员的声音：“团长，明天的战术训练方案需要您确认，还有师部的会议通知，后天上午九点……”
陆长洲握着电话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白，掌心的汗把塑料听筒沾得发潮。他张了张嘴，想回应通讯员的话，可目光落在陆向晚举着的画纸上，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爸爸，你怎么不说话呀？”陆向晚歪着脑袋，把画纸举得更高了些，粉色蜡笔涂的衣角蹭到他的军裤，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是不是我画得不好，所以你不想在上面呀？”
“不是……”陆长洲的声音突然哑了，像被砂纸磨过，他赶紧别开视线，对着听筒含糊地说，“方案我明天一早看，会议我会准时到，先这样。”说完不等通讯员回应，就匆匆按下了挂断键，听筒“咔嗒”一声扣在底座上，声音在安静的饭店里格外刺耳。
他蹲下身，视线终于和陆向晚齐平，看着画纸上那西个挤在一起的身影——林晚的粉色裙子、向北的蓝色褂子、向南的绿色上衣，还有西西自己扎着蝴蝶结的小身影，每个人的脸上都画着大大的圆圈，像盛开的太阳花。而画纸的另一边，空荡荡的，连一点留白都显得刺眼。
“爸爸不是觉得你画得不好。”陆长洲伸出手，想摸一摸西西的头，手指却在半空中停住，又缩了回来——他突然想起，自己好像从来没这样亲近过孩子，以前回家要么是沉默地吃饭，要么是被沈清荷的事缠住，连西西递过来的画，都没认真看过一次。
“那为什么画里没有爸爸呀？”陆向晚还在追问，小眉头皱了起来，眼里闪过一丝委屈，“我问哥哥，哥哥说爸爸以前很少在家，是不是爸爸不喜欢跟我们一起呀？”
“不是！爸爸喜欢！”陆长洲赶紧反驳，声音比平时高了些，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语气里带着慌乱，“爸爸以前……以前是因为部队忙，没时间回家，不是不喜欢你们。”
他的目光扫过旁边的陆向北和陆向南，两个孩子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向北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警惕，却多了些陌生；向南攥着手里的小本子，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纸页——他们都在等一个答案，等他解释为什么以前缺席，为什么现在突然出现。
林晚端着一盘刚蒸好的红薯馒头走过来，把馒头放在桌上，声音平静：“西西，别缠着爸爸了，爸爸还有事要忙。来，吃馒头，刚出锅的，热乎。”
她没有看陆长洲，只是把馒头递给三个孩子，每个孩子手里都塞了一个，连周川都有份。热气腾腾的馒头冒着白汽，把孩子们的脸熏得红红的，更衬得画纸上的笑容鲜活。
陆长洲看着这一幕，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想起以前在家，饭桌上永远只有沉默，婆婆总在抱怨林晚“不会伺候人”，他要么低头吃饭，要么借口去部队，从没想过，原来一家人吃饭，能这么热闹——孩子们会抢着说学校的事，林晚会笑着给他们擦嘴角的馒头屑，连空气里都飘着暖乎乎的味道。
“爸爸，你也吃馒头吗？”陆向晚拿着一个馒头递过来，馒头的热气蹭到他的手，带着温度，“娘蒸的馒头可甜了，你尝尝。”
陆长洲接过馒头，指尖碰到孩子温热的小手，突然鼻子一酸。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馒头，金黄的外皮上还沾着点麦麸，咬一口，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可他却尝不出滋味，只觉得眼眶发烫，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打转，快要忍不住掉下来。
他赶紧别开脸，假装整理军帽，用帽檐遮住眼睛。可眼角的余光还是看到了画纸上的太阳——金灿灿的，光芒画得像小花瓣，把每个人的笑脸都裹在里面，只有他站在这团温暖之外，像个多余的人。
“我……我还有事，先走了。”陆长洲猛地站起身，手里的馒头还攥着，却忘了递回去。他甚至没敢再看孩子们一眼，转身就往门口走，脚步比平时快了很多，像是在逃离什么。
自行车的铃铛声急促地响着，陆长洲骑出很远，才敢停下。他靠在路边的老槐树上，终于忍不住，从口袋里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刚才差点掉下来的眼泪，还是没忍住，沾湿了帕子的一角。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馒头，己经凉了些，却还带着点余温。又想起那幅画，想起西西天真的问题，想起林晚平静的眼神，想起孩子们陌生又期待的目光。
以前他总觉得，部队是他的阵地，责任是他的全部。可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他还有一个家，一个被他忽略了太久的家——那里有等着他解释的孩子，有被他伤过心的林晚，有他从未珍惜过的温暖。
风卷着槐树叶落在他的肩上，陆长洲握紧手里的馒头，第一次，不是因为部队的命令，不是因为责任，而是因为心底最真切的渴望，产生了强烈的、想要回家的冲动。他想把画里的空白补上，想把错过的时光找回来，想告诉孩子们：爸爸不是局外人，爸爸想和你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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