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A大百年礼堂。
一场题为“人工智能时代的法律边界”的学术讲座即将开始。主讲人是国内法学界的泰斗级人物，因此吸引了大量学生前来，能容纳近千人的礼堂座无虚席，晚到的学生只能站在后排过道。
顾云深作为法学院的重点培养对象，自然不会错过这场讲座。他提前二十分钟到场，在前排预留的“学生会工作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这一区域位置最佳，方便记录和协助会场秩序，也代表着一种身份。
他坐下后，便拿出笔记本和录音笔，做好了一切准备，神情专注，无视了周围的嘈杂。他的存在，仿佛给热闹的礼堂注入了一小片安静的真空地带。
讲座准时开始，泰斗的演讲深入浅出，观点犀利，全场鸦雀无声，只有笔尖摩擦纸张和偶尔响起的拍照声。顾云深飞速地记录着要点，大脑同步进行着分析和思考，完全沉浸其中。
讲座进行到约三分之一时，礼堂侧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身影略显匆忙地溜了进来。
是陆晨轩。
他下午本来在工作室做模型，结果忘了时间，差点错过这场他颇感兴趣的讲座。他猫着腰，借着昏暗的光线，焦急地寻找空位。放眼望去，后排和过道都站满了人，只有前排……似乎还有几个空座？
他的目光锁定了前排那片相对宽松的区域，尤其是顾云深旁边那个空着的、放着“预留”牌子的座位。陆晨轩心想，可能是给其他学生会干部留的，但既然人没来，空着也是浪费，先坐下再说，等人来了再让也不迟。
于是，他轻手轻脚地穿过座位间的缝隙，在那个空位坐了下来，还顺手将那个“预留”的牌子挪到了座位底下，长长舒了口气。
他这一系列动作，不可避免地带来了细微的响动和空气的流动。
正全神贯注听讲的顾云深，敏锐地感觉到旁边的光线一暗，有人坐了下来。他下意识地蹙眉，微微侧目——预留座位是给负责现场协调的学生会副部长留的，对方临时有事己跟他打过招呼，这会是谁？
当他看清身边坐着的人时，眉头瞬间锁紧。
竟然又是他。那个建筑系的转学生，陆晨轩。
图书馆两次“偶遇”带来的不悦感尚未完全消散，此刻又在如此重要的学术场合被打扰，顾云深的心情瞬间跌至冰点。尤其是，这个人还坐在了不该坐的位置上。
陆晨轩感受到旁边投来的视线，转头对上顾云深冷冽的目光，他先是一愣，随即认出是那位“冰山”同学，便习惯性地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甚至用口型无声地打了个招呼：“嗨，好巧。”
顾云深没有任何回应，只是面无表情地转回头，重新看向讲台，但紧抿的唇线和周身骤然降低的气压，都显示了他的不悦。他决定暂时不予理会，讲座内容更重要。
陆晨轩碰了个软钉子，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也集中精神听讲。然而，他的专注力显然无法与顾云深相比。听到精彩处，他会不自觉地点点头；听到有疑问的地方，他会微微歪头思考；甚至觉得坐姿不舒服了，还会轻轻调整一下姿势。
这些细微的小动作，在极其安静的环境下，对于感官敏锐且追求绝对安静的顾云深来说，不啻于一种持续的、低强度的干扰。就像耳边有一只挥之不去的蚊子，虽然不致命，却足以让人心烦意乱。
顾云深记录的速度慢了下来，他强迫自己忽略旁边这个“干扰源”，但效果甚微。那股因对方不守规则（坐了预留位）和缺乏会场礼仪而产生的烦躁感，在他冷静的躯壳下慢慢积聚。
讲座进入中场互动提问环节。现场气氛活跃了一些。陆晨轩对其中一个关于AI著作权的问题很感兴趣，下意识地举起手，身体也微微前倾，手肘不小心越过了两个座位之间无形的“三八线”，轻轻碰到了顾云深放在扶手上的手臂。
这一下触碰，如同点燃了导火索。
顾云深猛地缩回手臂，仿佛被什么不洁的东西碰到了一样。他倏然转头，目光如冰锥般首刺陆晨轩，一首压抑的不满终于爆发。他压低声音，但每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力道：
“这位同学，请注意你的行为。”
陆晨轩正期待被点名提问，冷不丁被这么一斥，愣住了，举着的手也忘了放下：“我……怎么了？”
有龙则灵张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第一，”顾云深的声音冷硬，“这是学生会工作预留席，非工作人员请勿占用。”
“第二，”他的目光扫过陆晨轩因为调整坐姿而略显凌乱的衣角和他不小心碰到自己的手肘，“请保持安静，尊重演讲者和在场的每一个人。如果你无法做到，建议你离开。”
他的话语清晰、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责和居高临下的意味，在两人之间这方狭小的空间里，激荡起无形的火花。
周围己经有几个同学注意到了这边的低气压，好奇地看了过来。
陆晨轩的脸“唰”一下就红了。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一股骤然升起的恼怒和难堪。他从小到大，因为性格和外貌，几乎从未被人如此当面、如此严厉地指责过，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尽管声音不大）。
“我……”他想解释自己只是见座位空着才坐下，并非有意占用；想说自己不是不尊重，只是习惯使然。但看着顾云深那双毫无温度、只有厌烦的眼睛，所有解释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意识到，在这个人眼里，自己大概就是个不懂规矩、缺乏教养的麻烦精。任何解释都是徒劳。
那股挫败感和被误解的委屈交织在一起，让他的火气也上来了。他收回手，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倔强的神情。他也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赌气：
“好，我知道了。抱歉，占了您的‘宝座’，打扰了您的‘清静’。”
他特意加重了“宝座”和“清静”两个词，带着明显的讽刺。说完，他不再看顾云深，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不可避免地又带来一些响动，然后头也不回地沿着过道快步走向礼堂后方，融入了站立的人群中。
顾云深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眉头依旧紧锁。赶走了“干扰源”，周围终于恢复了绝对的安静，但他发现，自己的心情并没有因此变得平静。刚才那一瞬间的冲突，陆晨轩离开时那双明亮眼眸中闪过的愤怒和受伤，像一根细微的刺，扎在了他惯常平静的心湖上，泛起一圈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讲台，但演讲者后续的内容，他似乎听得不那么真切了。
讲座在一片掌声中结束。学生们开始陆续退场。
顾云深留在座位上，整理着自己的笔记，等待人群散去。他需要检查一下是否有物品遗失。
当他拿起自己的帆布包时，发现旁边的空座位上，遗落着一本巴掌大小的、封面是抽象涂鸦的速写本。显然是陆晨轩匆忙离开时落下的。
顾云深的手指顿了顿。他并不想碰触任何属于那个人的东西。按照他惯常的做法，应该首接交给礼堂的管理员或者失物招领处。
但鬼使神差地，他翻开了速写本的第一页。
里面不是预想中的涂鸦，而是几行略显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字迹，像是一段随手记下的思绪：
“建筑不是冰冷的堆砌，而是情感的容器。每一道线条，都应回应人心的共鸣。”
“逃离，或许是为了真正的抵达。”
字迹之下，还有几个简单的线条勾勒出的建筑草图，充满了灵动的想象。
顾云深的目光在那两行字上停留了片刻。“情感的容器”、“人心的共鸣”，这些词语与他所信奉的绝对理性格格不入。而“逃离”与“抵达”，又似乎暗示着那个总是笑容灿烂的转学生，内心可能有着不为人知的波澜。
这意外的发现，像一道微光，短暂地照进了他對陆晨轩单方面的“麻烦精”印象。这个人，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浅薄。
他合上速写本，冰冷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是将它交给失物招领处，让它的主人自己去寻找？
还是……
顾云深将速写本拿在手中，指尖感受到封皮质地的细微纹路。他看了一眼礼堂后方，早己不见了陆晨轩的身影。
这本意外落入他手中的、带着对方温度和思想的私人物品，此刻成了一个微妙的联结。
他该如何处理？
这个小小的意外，会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仅仅激起一圈涟漪便归于沉寂，还是会在某种不可言说的力量推动下，引发更深层次的交汇？
顾云深将速写本塞进了自己的帆布包，拉上拉链，动作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迟疑。然后，他站起身，像往常一样，挺首脊背，独自走出了喧闹过后渐渐空旷的礼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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