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的车窗如同一个冰冷的画框,将陆晨风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定格在其中。他的目光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审视和不容置疑的威严,落在陆晨轩身上,也扫过他们依旧紧握的手。
周遭温馨的气氛瞬间被冻结。
陆晨轩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握着顾云深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是在这样一个他们刚刚放松下来的时刻,如同猎人精准地捕捉到猎物的懈怠。
顾云深能清晰地感受到陆晨轩身体的瞬间紧绷和那份陡然升起的抗拒。他上前半步,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将陆晨轩半挡在身后,目光平静地迎上陆晨风的视线。
两个气质迥然却同样出色的男人,在寂静的街角无声地对峙着。空气里弥漫开无形的张力。
“大哥。”陆晨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有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吗?”
陆晨风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没有的弧度,眼神却依旧冰冷:“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上车。”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仿佛只是在下达一个既定的指令。
陆晨轩还想说什么,顾云深却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示意他稍安勿躁。顾云深很清楚,以陆晨风的身份和行事风格,既然亲自来了,就绝不会空手而归。逃避和正面冲突都不是明智之举。
他看向陆晨轩,用眼神传递着安抚和支持:“去吧。我等你。”
陆晨轩看着顾云深沉静的眼眸,心中的慌乱稍稍平复。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对陆晨风说道:“好。”
他松开顾云深的手,动作有些迟缓,带着不舍。顾云深却主动握了一下他的手,低声道:“没事的。”
陆晨轩这才转身,拉开车门,坐进了那辆象征着权力与束缚的轿车后座。
车门关上,隔绝了内外。车窗缓缓升起,最后一丝缝隙合拢前,陆晨轩回头看了顾云深一眼,那眼神复杂,带着担忧、歉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顾云深站在原地,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如同幽灵般无声地滑入车流,消失在城市的夜色深处。晚风吹拂着他略显单薄的外套,带来一阵凉意,但他挺拔的身姿没有丝毫动摇,只是眼神变得愈发深邃难测。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车厢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昂贵的真皮座椅,淡淡的香氛,极致的静谧,这一切都彰显着主人的品味与地位,却也像一座华丽的牢笼。
陆晨风没有立刻开口,他只是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膝盖,仿佛在思考,又像是在施加无形的压力。
陆晨轩坐在另一侧,身体紧绷,目光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心却沉甸甸的。他不知道大哥会说什么,会提出怎样的条件,但他己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他绝不会放弃顾云深。
不知过了多久,陆晨风终于缓缓睁开眼,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落在陆晨轩身上。
“为了他,值得吗?”陆晨风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却像一把钝刀,切割着沉默。
陆晨轩猛地转过头,眼神倔强而坚定:“值不值得,我自己判断。”
“判断?”陆晨风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你的判断,就是把自己和他一起,推到风口浪尖,成为别人博弈的棋子?甚至差点毁掉他好不容易挣来的前程?”
他的话像针一样扎在陆晨轩的心上,让他无法反驳。这次的事件,确实因他而起,至少,是因为他们的关系,才给了对手攻击的借口。
看到陆晨轩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和咬紧的嘴唇,陆晨风的眼神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冰冷。
“我上次提出的条件,依然有效。”他不再绕圈子,首接切入核心,“离开他,回来。我保证,顾云深以后的路会顺畅很多,陆家可以成为他的助力,而不是阻力。”
又是这个条件!
陆晨轩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死死地盯着陆晨风,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大哥!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我和他在一起,到底妨碍陆家什么了?!”
“妨碍?”陆晨风的语气陡然变得锐利,“你知不知道顾瀚洲是什么人?星辉和陆家在海外那个并购案上正争得你死我活!你现在和顾瀚洲的儿子搅在一起,知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一旦被对手抓住把柄,渲染成陆顾两家继承人私交甚密,甚至联姻在即,会对集团造成多大的舆论压力和战略误判?!这会首接影响到几十亿甚至上百亿的生意!”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雷霆之怒:“陆晨轩,你不是小孩子了!你享受着陆家带来的一切,就应该明白,你的婚姻,你的感情,从来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它关系到整个家族的利益和形象!”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让陆晨轩瞬间清醒,也让他感到了彻骨的寒意。原来,在家族利益这张巨大的网面前,个人的感情是如此微不足道,甚至可能成为被利用、被牺牲的筹码。
他看着大哥那张冷硬的脸,忽然觉得无比陌生。那个小时候会偷偷给他带糖、会在他被欺负时护在他身前的大哥,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一个只看重利益、冷酷无情的商人?
“所以……在你眼里,我的幸福,还比不上一个并购案重要,是吗?”陆晨轩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心灰意冷的平静。
陆晨风沉默了片刻,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却依旧不容置疑:“晨轩,我不是不让你追求幸福。但对象不能是顾云深。除了他,你想要谁,只要身家清白,大哥都可以帮你。”
“可我只要他。”陆晨轩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落下,“除了他,我谁都不要。”
车厢内再次陷入死寂。
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声和窗外模糊的城市噪音。
陆晨风看着弟弟那副油盐不进、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模样,眉头紧紧锁起,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无奈和疲惫。
他知道,硬逼是没用的。他这个弟弟,看似随和,骨子里却和他一样倔强。
他揉了揉眉心,似乎改变了策略。
“好,既然你态度这么坚决。”陆晨风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一种更深沉的算计,“我可以暂时不强迫你们分开。”
陆晨轩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希望。
“但是,”陆晨风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刀,“我有条件。”
“第一,你和顾云深的关系,必须低调处理,至少在大学毕业前,不允许再像今天这样公开出现在媒体面前,更不允许做出任何可能引发舆论风波的举动。”
“第二,下个假期,你必须进入陆氏集团实习,从基层开始,熟悉业务。这是你作为陆家子弟的责任,没有商量余地。”
“第三,”他的目光紧紧锁住陆晨轩,“我要看到顾云深的价值。不仅仅是学业上的价值,更是他未来能否真正成为你……或者说,成为陆家潜在助力的价值。如果他只是一个会读书、却无法在现实世界中立足的‘高岭之花’,那么,他依然配不上你,也得不到陆家的认可。”
这三个条件,如同三道枷锁,既给了他们一丝喘息的空间,又将更沉重的责任和期望压在了他们,尤其是顾云深的肩上。
低调关系,意味着他们的恋情依旧不能完全见光。
进入陆氏实习,意味着陆晨轩将不得不开始接触他曾经抗拒的家族事务。
而证明顾云深的价值……这更像是一个模糊却极其严苛的考题,考验的不仅仅是顾云深的能力,更是他在未来能否适应并融入陆家这个庞大而复杂的体系。
陆晨轩沉默了。他知道,这己经是大哥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如果他再拒绝,等待他们的,可能是更激烈的打压和更彻底的决裂。
他想起顾云深在听证会上冷静自辩的模样,想起他面对父亲压迫时毫不退缩的脊梁,想起他牵着自己的手走过风雨的坚定……他对顾云深有信心!
“好。”陆晨轩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答应你。但是大哥,也请你记住你说的话。云深他,一定会证明他的价值!”
陆晨风深深地看着他,最终,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希望如此。”
轿车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僻静路口停下。
陆晨轩推开车门,晚风带着自由的空气涌入,让他沉重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他下车,站在路边。
陆晨风没有下车,只是降下车窗,最后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地留下一句:
“记住你的承诺。好自为之。”
说完,车窗升起,黑色轿车再次无声地驶离,融入了夜色。
陆晨轩站在原地,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心情复杂难言。虽然争取到了一定的空间,但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他和顾云深,未来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彼此的感情磨合,还有来自家族的审视、来自外界的压力,以及……证明彼此价值的沉重使命。
他转过身,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脚步有些沉重,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
当他走到宿舍楼下时,远远地,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依旧站在他们分别时的地方,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顾云深没有离开,他就站在那里,如同一个沉默而坚定的坐标,等待着迷航的船只归港。
看到陆晨轩回来,顾云深快步迎了上来。他没有立刻询问,只是仔细地打量着他的神色,看到他虽然疲惫,但眼神还算清明,不像是遭受了巨大打击的样子,微微松了口气。
“他……没有为难你吧?”顾云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陆晨轩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心中一暖,所有的不安和沉重仿佛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安放之处。他摇了摇头,上前一步,主动投入顾云深的怀抱,将脸埋在他的胸口,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气息。
“没有。”他的声音闷闷的,“我们……暂时安全了。”
他简单地将陆晨风提出的三个条件告诉了顾云深。
顾云深静静地听着,手臂环住陆晨轩的腰,将他更紧地拥入怀中。他的目光望向远处沉沉的夜色,眼神深邃如海。
低调,实习,证明价值……
这些条件,与其说是限制,不如说是挑战。
他低下头,下颌轻轻蹭了蹭陆晨轩柔软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好。我们一起面对。”
回到307宿舍,温暖的灯光驱散了夜色的寒。
两人洗漱完毕,并排躺在各自的床上,却都没有睡意。
“云深,”陆晨轩在黑暗中轻声开口,“你会觉得……压力很大吗?因为我大哥的那些条件……”
旁边床上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顾云深平静的声音:“不会。”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反而,这让我更清楚地知道,未来该往哪里努力。”
他的声音里没有抱怨,没有畏惧,只有一种目标明确的冷静和一种……被激起的斗志。
“晨轩,”他忽然唤道,“等这件事彻底过去,等假期实习结束……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陆晨轩好奇地问。
顾云深的声音在黑暗中,带着一丝罕见的、温柔的缱绻:
“去见我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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