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院判张敬明,是个年近五旬的清瘦男子。他为人方正,医术精湛,是先帝在位末年,由前任院判刘思源一手提拔上来的。王家倒台,朝中大换血,他这种只钻研医术、不涉党争的纯臣,反倒地位稳固,被赵珩擢升为院判,总领太医院。
此刻,他正提着药箱,步履匆匆地跟在芳若身后,穿过长乐宫的回廊。听闻是新晋的顾容华身体不适,指名要他亲诊,张敬明心中不敢有丝毫怠慢。这位顾容华,如今在宫中可是个传奇人物。虽只是从西品,但圣眷之隆,连皇后娘娘都要避其锋芒。更别提,昨日朝堂那场惊天动地的清洗,背后隐隐就有这位容华的影子。
“张院判,主子就在里头,您请。”芳若打起帘子,将他引入寝殿。
殿内燃着安神香,光线被明黄色的纱帘滤过,显得有些昏暗。张敬明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药草味,混杂在安神香中,并不突兀,却昭示着主人的确抱恙。
他垂首上前,隔着一道薄薄的纱屏,看见了那位传说中的顾容华。
她半靠在榻上,身上盖着一床织金云纹的锦被,只露出一张素净的小脸。未施粉黛,脸色比平日里更显苍白,嘴唇也失了血色,唯有一双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亮得惊人。她见张敬明进来,便虚弱地咳嗽了两声,那模样,倒真像是个久咳不愈的病人。
“微臣张敬明,参见顾容华。”张敬明跪地行礼。
“张院判快请起,是本宫叨扰了。”沈微的声音,比平日里低了几分,带着一丝沙哑的病气,“有劳院判亲自跑一趟。”
“为娘娘分忧,是微臣的本分。”张敬明起身,在宫女搬来的绣墩上坐下,从药箱中取出脉枕。
采绿上前,将沈微的手腕从锦被中扶出,轻轻放在脉枕上。那截皓腕,纤细莹白,在昏暗中仿佛会发光。
张敬明屏息凝神,三指搭上她的脉门。
良久,他换了一只手,再次诊脉。
寝殿内,静得落针可闻,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芳若和采绿站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诊脉。
又过了半晌,张敬明才缓缓收回手,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张院判,主子的病……可要紧?”芳若见他神色凝重,忍不住开口问道。
张敬明站起身,对着纱屏后的沈微躬身道:“回容华,从脉象上看,您只是偶感风寒,加上近日思虑过重,心神耗损,以致于气血稍有不畅。并非什么大碍,微臣开一副疏风清热、宁心安神的方子,您按时服用,静养几日,便可痊愈。”
他的诊断,中规中矩,也确实是沈微此刻身体的真实状况。她这副年轻的身体,底子本就不差,所谓的“病”,不过是她昨夜故意吹了半宿冷风,又用了一点小手段,造成的假象罢了。
“多谢张院判。”沈微的声音依旧虚弱,“只是……本宫这病,怕是没那么简单。”
张敬明一愣:“容华此话何意?”
沈微又是一阵咳嗽,仿佛耗尽了力气,缓了许久才道:“实不相瞒,本宫这几日,夜夜被噩梦所扰,难以安眠。梦中……总是见到太皇太后她老人家。”
“太皇太后?!”张敬明心中猛地一跳。
关于这位顾容华能得太皇太后托梦的传闻,他自然有所耳闻。只是他身为医者,素来只信脉理药性,对这些鬼神之说,向来是敬而远之。可此刻,听她亲口说出,还是让他心头一凛。
“是。”沈微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困惑与不安,“梦里,她老人家总是不发一言,只是一脸哀戚地看着我,然后……指着一个方向。”
“什么方向?”张敬明下意识地追问。
“太医院的方向。”
“轰”的一声,张敬明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是被人用重锤狠狠敲了一下。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了几分。
“她老人家指着太医院,神情悲苦,嘴里……嘴里还反复念叨着几个字……”沈微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在说什么禁忌的秘密,“她说……‘尘封旧案,沉冤未雪’。”
尘封旧案,沉冤未雪!
这八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张敬明耳边炸响!他身为太医院院判,掌管着宫中所有人的生死脉案,最怕听到的,就是这八个字!
“容华……这……这不过是梦魇罢了,当不得真。”他定了定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试图安抚道,“您是思虑过重,才会梦到先人。待微臣的药下去,您睡个好觉,自然就好了。”
“但愿如此吧。”沈微幽幽地叹息,“可这梦,太过真切。而且……梦里,不光有太皇太后,还有……还有先帝。”
张敬明的心,再次被狠狠地揪了起来。
“先帝?”
“嗯。”沈微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悲悯,“梦里的先帝,面色蜡黄,痛苦不堪,不住地抚着自己的头,说……头痛欲裂,死不瞑目。”
“他……他还说,他不是病死的……”
这句话,沈微说得极轻极轻,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但听在张敬明耳中,却不啻于晴天霹雳!
“娘娘!”他“噗通”一声,当场就跪了下来,额上冷汗涔涔,“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万万不可再说啊!”
先帝之死,乃是国丧。当年太医院的结论,是积劳成疾,旧病复发。如今,这位顾容华,竟借“托梦”之名,说先帝死不瞑目,不是病死的!这要是传出去,是要掀起滔天大祸的!
“张院判,你以为我想说吗?”沈微的声音,也带上了哭腔,充满了无助与恐惧,“我一个深宫女子,骤闻此等秘辛,己是吓得魂不附体!我不敢告诉皇上,怕他伤心,更怕因此引起朝局动荡。可太皇太后与先帝夜夜入梦,我又怎能心安?”
她的这番话,半是示弱,半是施压,将一个被无辜卷入皇家秘闻、进退两难的弱女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张敬明跪在地上,脑中己是一片混乱。
理智告诉他,这极有可能是顾容华在故弄玄虚,或许是想借此打击什么政敌。他应该立刻起身告退,将此事烂在肚子里,就当从未听过。
可情感上,他却不敢。
这位顾容华,能精准预言王家藏匿军饷的银库,能助皇上在一夜之间扫平权臣。她的“托梦”,早己被皇上深信不疑。他若是今日拂袖而去,明日,顾容华梨花带雨地在皇上面前一说,那他张敬明,就是个“知情不报”、“罔顾先帝冤屈”的罪人!届时,他全家的性命,都不够赔的!
这是一个死局。一个他无论如何,都必须踏进去的陷阱。
“那……那容华的意思是……”他艰难地抬起头,声音干涩地问道。
沈微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用手帕拭着眼角,哽咽道,“我只是在想,先帝在梦里,总说头痛。他生前,也确实常年受头风之苦。张院判,你是当世名医,你……你能不能告诉我,这病,真的……就没有任何蹊跷吗?”
她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只是用一个病人家属的口吻,卑微地、恳切地,向一个医生,提出了一个医学上的问题。
可这个问题,却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插向了张敬明唯一能打开的那扇门。
“这……”张敬明迟疑了。先帝的病,当年是由刘思源刘院判亲自负责的,他当时只是副手,并未全程参与。但他知道,所有的脉案、药方,都还完好地封存在太医院的保密档房之内。
“我不敢惊动圣驾,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去查。”沈微看出了他的犹豫,恰到好处地又加了一把火,“我只是……想求个心安。张院判,你是皇上最信任的医官,先帝的脉案,你……总该有办法看到的吧?”
“我只是想请你,以你精湛的医术,再看一看。看一看先帝当年的方子,是不是……真的天衣无缝。若是一切安好,那便证明,这真的只是我的一个噩梦。我也好安心,不再为此事困扰,皇上……也不必再为我的噩梦而担忧。”
她将自己的目的,包装成了一个“为君分忧”、“求个心安”的卑微请求。
她甚至暗示,如果张敬明不帮忙,她就只能去“惊动圣驾”了。
张敬明跪在冰冷的金砖上,只觉得后背的冷汗,己经浸透了官服。
他明白了。
顾容华,就是要他去查先帝的脉案。
他查,若是查不出问题,皆大欢喜,他还能卖顾容华一个人情。
他若是不查,顾容华便会去禀告皇上。届时,皇上震怒之下,下令彻查,那事情可就闹大了。他这个太医院院判,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
两害相权取其轻。
“微臣……明白了。”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对着纱屏重重地叩了一个头,“请容华放心,此事关系重大,微臣绝不敢泄露半句。先帝的脉案,乃是最高机密,封存于内库档房。微臣……微臣会以‘整理归档,以备圣览’为由,亲自去提阅。只是……只能在太医院内查看,绝不能带出。”
“如此,便有劳张院判了。”沈微的声音,终于恢复了一丝平静,“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本宫,只等你一个结果。”
“微臣,遵命。”
张敬明再次叩首,然后缓缓站起身,只觉得自己的双腿,都有些发软。
他退出寝殿,走到廊下,被正午的阳光一照,才发现,自己那一身青色的官服,竟己湿了半边。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被明黄色纱帘笼罩的寝殿,心中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寒意。
这位顾容华,明明说着最柔弱的话,露着最无助的神情,可他却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一头蛰伏在暗处的猛兽,死死地盯住了。
他丝毫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便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她早己设好的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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