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的身影消失在长乐宫的暮色中，仿佛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悄无声息。他带来的那份惊惧与寒意，却如同凝固的冰，将殿内的空气都冻结了。
芳若与采绿手脚麻利地收拾了茶盏，又重新为沈微换上了一壶滚热的参茶。她们不敢多言，甚至不敢大声呼吸，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地瞥向主座上的那个人。
她们的主子，顾容华，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她的手中，捏着那片从烈火中抢出的、焦黄脆弱的残方。那张薄如蝉翼的纸，此刻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她指节发白。殿内的烛火被风吹得轻轻摇曳，光影落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将她那张绝美的容颜，映衬得如同没有温度的白玉。
“凤尾草……”
三个字，从她唇间无声地逸出，带着一股冰川深处才有的寒气。
不是药。
沈微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世上或许有无数种带“凤尾”二字的植物，但在太医刘思源的笔下，在这张决定了先帝生死的残方上，它绝不可能是一种寻常草药。
它是一个代号，一个隐喻，一把指向最终谜底的钥匙。
而这把钥匙，正插在坤宁宫那盆被皇后视若性命的“瑶台玉凤”兰花之上。
瑶台玉凤，兰中绝品，其叶修长，末端微卷，青翠欲滴，形似传说中凤凰的尾羽，故而得此雅号。皇后爱兰成痴，宫中人尽皆知。为了伺候这盆花，她甚至在坤宁宫的偏殿，专门辟出了一间暖房，西时温度、晨昏光照，皆有专人 精心 调控，其用心程度，甚至超过了对她抚养的二皇子赵瑞。
一切都对上了。
刘思源在毒杀先帝的药方中，必然是用到了一种极为隐秘的、能够与其他药材产生慢性毒性的东西。这种东西，来源必须隐蔽，获取必须方便，且绝不能出现在任何常规的药材名录之上，以免被其他太医察觉。
还有什么，比皇后亲手培育的、独一无二的“瑶台玉凤”更合适呢？
只要取其花、叶、或是根茎的某一部分，碾碎入药，神不知鬼不觉。事后，即便有人怀疑药方，也只会陷入“紫菀”、“款冬花”的死循环，永远也找不到那最关键的、也是最致命的“药引”。
而刘思源，这个计划的执行者，他必然知道这“凤尾草”的真正含义。他在临死前，焚毁所有罪证，却偏偏留下了这一角残方。
他是想留下线索？还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对那个兔死狗烹的幕后主使，进行一场无声的、来自地狱的指控？
沈微缓缓闭上眼。
前世，她执掌天下数十年，自以为看透了宫闱之中所有的阴谋与人心。她知道皇后出身世家，心气高傲，也知道她对自己这个婆母，素来是敬而远之，面和心离。但她从未想过，在那张端庄雍容的面具之下，竟隐藏着如此蛇蝎般的心肠和骇人听闻的胆量。
毒杀君父，扶持养子。
好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好一个为家族荣耀机关算尽的世家贵女！
一股彻骨的寒意，混合着滔天的怒火，在她胸中翻涌。那不是顾容华的愤怒，而是属于太皇太后沈微的，被人愚弄、被人背叛、被人颠覆了整个王朝的，来自灵魂深处的震怒！
她甚至能清晰地回想起，先帝，她那个懦弱却孝顺的孙儿，在临终前，是如何拉着她的手，断断续续地说着胡话。他说他总是头痛，他说他梦见了无数条毒蛇，缠绕着他的龙床。
原来那不是梦，是真相。
“主子……”芳若看着她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终于忍不住，小声唤道，“您……您没事吧？要不要传……传太医？”
沈微猛地睁开眼，眼中那瞬间迸射出的、仿佛能将人凌迟的锐利寒芒，吓得芳若和采绿齐齐后退了一步，脸色煞白。
但那寒芒只是一闪而逝，便被她收敛得干干净净。
她缓缓将那张残方，凑到烛火之上。
火苗舔舐着焦黄的纸张，将其迅速吞噬，化作一缕青烟，最后只留下一小撮黑色的灰烬。
“没事。”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与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只是有些乏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夜晚清凉的风，吹拂着她微微发烫的脸颊。
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人失去理智。
她用了整整一世，才明白这个道理。
现在，她拿到了指向皇后的线索，但这还远远不够。这片残方，可以让她和赵珩确信，却不能成为将皇后定罪的铁证。它太单薄了，单薄到皇后只需一句“巧合”或是“有人栽赃”，就能轻易推脱。
她必须找到更有力的证据。
她必须亲眼去看一看那盆“瑶台玉凤”，去确认，它到底是真的兰花，还是一种披着兰花外衣的毒物。甚至，她需要想办法，从那盆花上，取下一点样本。
但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坤宁宫防卫森严，那间花房更是皇后的禁地，除了她最亲信的几个宫人，任何人都不得靠近。自己一个容华，用什么理由，才能光明正大地进入那间花房，并且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满级太后重生，教曾孙当皇帝 对她的心爱之物动手脚？
沈微的目光，投向了夜空中那轮清冷的弯月。
月光如霜，洒满宫墙。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场真正无声的战争，己经打响了。对手是这座后宫之中，权势最大、心机最深的女人。
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芳若。”她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在静谧的殿内响起。
“奴婢在。”
“去把上次内务府送来的那套紫砂花盆，找出来。挑一个最精致的。”
芳若一愣，不明白主子为何深夜突然对花盆起了兴趣，但还是恭敬地应道：“是。”
“采绿。”
“奴婢在。”
“去库房，把我那尊前朝的青玉观音像，用锦盒装好。”
采绿更是满头雾水，但同样不敢多问，立刻领命而去。
沈微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既然不能硬闯，那就只能“请君入瓮”。皇后不是爱兰成痴吗？不是以花中知己自居吗？那她，就送一份能让她无法拒绝的“雅兴”过去。
……
子时，李德全的身影，再一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长乐宫外。
这一次，他没有通传，只是静静地等候在廊下。不多时，芳若便端着一个托盘，从殿内走了出来。
托盘上，没有密信，没有字条，只有一碟精致的、刚出炉的百合莲子羹。
“李总管辛苦了。”芳若将托盘递给他，轻声道，“这是我们主子亲手做的，说是皇上这几日为国事操劳，心火旺盛，喝这个，能安神静气。还请总管，务必亲手呈给皇上。”
李德全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甜羹，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知道，这碗羹，绝不仅仅是一碗羹。
这是信号。
是那位“仙姑”，在向皇帝传递最新的消息。
“劳烦娘娘挂心了。”李德全躬身接过托盘，稳稳地托在手中，“老奴一定办到。”
他转身离去，脚步比来时，沉重了许多。
干清宫内，赵珩刚刚批阅完最后一份来自北境的军报。他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满脸疲惫。然而，那疲惫之下，是一双燃烧着焦灼与期待的眼睛。
他等了整整一天。
从王德进长乐宫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一首悬着。他不知道，那条线索，究竟是指向了天堂，还是地狱。
当李德全端着那碗百合莲子羹走进来时，他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皇上，顾容华派人送来的，说是为您安神。”李德全将甜羹放在御案上，便识趣地退到了一旁。
赵珩没有立刻去碰那碗羹。
他的目光，落在了羹汤的表面。
那是一碗再寻常不过的莲子羹，用上好的白玉碗盛着，羹汤清甜，莲子软糯，百合晶莹。
但在那乳白色的汤面上，却用几片翠绿的、不知名的叶子，极其巧妙地，摆出了一个形状。
那形状，修长而舒展，尾部微微上翘，带着一种优雅而凌厉的姿态。
像极了……一只凤凰的尾羽。
赵珩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的呼吸，在这一瞬间，几乎停滞。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没有去碰那碗，而是凌空，在那几片叶子摆出的形状上，轻轻描摹着。
凤尾……
是她！
是那个平日里端庄温婉，母仪天下，口口声声教导他要仁孝治国的女人！
是他的嫡母，当朝皇后！
一股比那夜得知真相时，更加狂暴、更加冰冷的怒意，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用理智筑起的堤坝！他猛地攥紧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砰”的一声，狠狠砸在御案之上！
“为什么？！”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憎恨。
为什么是她？她己经是皇后，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她还有什么不满足？难道，就为了那个身上没有流着赵家血脉的养子赵瑞，她就要弑君杀夫？！
“皇上……”李德全被他骇人的模样吓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赵珩却仿佛没有听见。他死死地盯着那碗莲子羹，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中血丝密布，那里面翻涌的，是足以将整个坤宁宫都焚烧殆尽的怒火。
他几乎要立刻下令，让霍北宸带着金鳞卫，踏平坤宁宫，将那个恶毒的女人，揪出来，凌迟处死！
然而，就在他即将被怒火吞噬的最后一刻，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几片翠绿的叶子旁边，一颗被精心雕琢过的莲子上。
那颗莲子，与其他莲子不同，上面用极细的针，刻了两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小字。
——“勿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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