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沈微两世为人，见惯了奇珍异宝，在看清那盆“瑶台玉凤”的瞬间，呼吸也不由得为之一窒。
那的确是一盆举世无双的绝品。
它被栽种在一个官窑出产的白瓷盆中，盆身洁白无瑕，更衬得兰叶青翠欲滴。那叶片，比寻常兰花要更加修长、挺拔，叶脉清晰，质感温润如玉，在阳光的照射下，仿佛有流光在其上缓缓淌过。每一片叶子的末端，都自然地向上微微卷起，形成一个极其优美的弧度，宛如凤凰展翅欲飞的尾羽，灵动而高贵。
更绝的是，在几片翠叶的簇拥之下，正有两支花箭亭亭玉立，上面缀着数朵含苞待放的花蕾。那花苞通体洁白，隐隐透着一丝淡绿色的光晕，形态，宛如美玉雕琢而成，仅仅是看着，便能想象出其盛放之时，该是何等的清雅绝伦，幽香袭人。
“如何？”
皇后站在一旁，看着沈微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惊艳之色，嘴角勾起一抹自得的微笑。那神情，就像是在展示自己最心爱的孩子。
“此花……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沈微由衷地赞叹道，她的目光，却不动声色地，从花叶，到根茎，再到盆中的土壤，一寸寸地仔细扫过。
从表面上看，这就是一盆被精心伺候的、品相极佳的兰花，没有任何异常。土壤是特制的兰花土，疏松透气，颜色纯正。根部隐约可见，粗壮而洁白，充满了生命力。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不，不可能。
刘思源留下的残方，绝不会是空穴来风。问题，一定出在自己尚未察觉到的地方。
“娘娘这盆‘瑶台玉凤’，当真是臣妾生平仅见。”沈微收回目光，转向皇后，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羡慕与好奇，“不知娘娘是如何养护的？竟能将它养得如此仙姿玉骨，灵气逼人。”
“要说秘诀，也无非是‘用心’二字。”提到自己的得意之作，皇后的话也多了起来。她缓步走到花台前，伸出手指，极其爱惜地，轻轻碰了碰一片兰叶。
“这兰花，性喜阴，畏曝晒，喜，又忌积水。这间暖房的温度、湿度，每日都要根据天时节气，仔细调控。就连这浇花的水，用的也是清晨收集的无根之水，还要用银炭过滤，静置一夜方能使用。”
她一边说着，一边示意沈微走近些。
“你来看，”她指着盆中的土壤，“这土，也非凡土。是用松针、腐叶、河沙，配上几种秘制的料，按特定比例混合而成。每隔一年，还要为它换一次新土，否则，土中养分耗尽，便会伤了它的根系。”
沈微顺着她的指引，走上前去，与她并肩立于花台之侧。一股若有若无的、极其清淡的幽香，从那花苞中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钻入鼻息。
这香气，初闻时清雅至极，令人心旷神怡。但仔细分辨，却能察觉到，在那清雅的表层之下，似乎还隐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杏仁的苦涩味道。
那味道极淡，几乎难以察觉，若非沈微前世对各类香料、药材都有着极深的涉猎，根本无法分辨出来。
她的心，猛地一跳！
“娘娘对这盆花的用心，真是让臣妾叹为观止。”沈微面不改色，继续微笑着说道，同时，她状似无意地，将手中的那个紫砂花盆，放在了花台的另一侧。
“娘娘您看，臣妾带来的这个盆，尺寸倒是刚刚好。只是这颜色……”她微微蹙眉，故作惋惜地道，“这深紫色配上这翠玉般的兰叶，似乎……是有些唐突了佳人。”
皇后闻言，也将目光从兰花上移开，看向那个紫砂盆。她将两个花盆并排放在一起，仔细比对了一番，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你说的不错。这盆虽好，却终究是沉稳有余，清丽不足。配我的‘瑶台玉凤’，确实是委屈了它。”
“是臣妾思虑不周了。”沈微立刻接口，脸上露出懊恼之色，“本想为娘娘分忧，却不想是画蛇添足，还请娘娘恕罪。”
“无妨。”皇后摆了摆手，显然并不在意。她所有的心思，都还在那盆兰花上。她今日心情不错，又难得遇到一个“知己”，便又多说了几句。
“其实，养花与驭人，道理是相通的。”她看着那盆兰花，意有所指地道，“你对它好，给它最适宜的环境，它便会为你盛放出最美的花朵。可若是缺了什么，或是多了什么，哪怕只是一点点，都会前功尽弃。”
她顿了顿，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其中一个的花苞，眼神变得有些幽深。
“就像这花肥。少了，它便开得无力；可若是多了，便会烧了它的根。所以，凡事都要讲究一个‘度’。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妹妹？”
她最后那句话，是看着沈微说的。那双凤眸之中，带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仿佛是在提点，又仿佛是在警告。
沈微的心中，警铃大作。
她听懂了皇后话中的深意。
这番话，表面上是在说养花，实际上，却是在敲打她。提醒她，皇帝的恩宠，就像这花肥，是双刃剑。要懂得适可而止，不要恃宠而骄，否则，便会落得“烧根”而死的下场。
好一个心机深沉的女人！竟能在谈笑风生之间，布下如此机锋。
“娘娘教诲的是。”沈微垂下眼帘，做出恭顺受教的模样，“臣妾愚钝，只知花草可爱，却不知其中还蕴含着如此高深的人生哲理。听娘娘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
她的谦卑，显然让皇后十分受用。皇后脸上的笑意更浓，刚要再说什么，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是皇后的贴身大宫女玉书，端着一盏茶，走了进来。
“娘娘，您该喝药了。”玉书将茶盏放在一旁的桌上，轻声道。
沈微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那碗黑褐色的汤药上扫过。那药，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草药味。
皇后似乎有些常年的顽疾。前世，她便知道，皇后时常会头晕目眩，需要长期服用汤药调理。
皇后微微蹙眉，显然对喝药有些抗拒，但还是点了点头，走过去端起了药碗。
就在这时，一个绝佳的机会，出现在了沈微的眼前。
皇后背对着花台，正在喝药。玉书则在一旁，低头为她准备漱口的清水。而那两个守门的嬷嬷，还站在殿外。
整个暖房之中，此刻，只有她一个人，离那盆“瑶台玉凤”，近在咫尺。
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动手，还是不动手？
理智告诉她，这是唯一的机会。错过了今日，她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这盆花。
可风险也同样巨大。一旦被发现，便是万劫不复。
电光火石之间，沈微做出了决断。
她伸出手，假意要去拿起那个被皇后“嫌弃”了的紫砂花盆。
“这盆……臣妾还是拿回去吧，免得污了娘娘的眼。”她口中说着，身体微微前倾，用自己的身体和宽大的衣袖，恰到好处地，挡住了皇后的视线。
她的左手，稳稳地托住了那个紫砂盆的底部。
而她的右手，那只藏在宽袖之下的手，却如同灵蛇出洞一般，快如闪电地，伸向了那盆“瑶台玉凤”！
她的目标，不是那美丽的花，也不是那青翠的叶。
而是盆中，那的、混合着腐叶与松针的……土壤。
她的指甲，在出发前，便被她修剪得极其干净圆润。此刻，她的食指，轻轻地、却又极其迅速地，在那盆土的边缘，最不起眼的地方，轻轻一划。
一小撮比米粒还要细碎的、带着湿气的泥土，便无声无息地，被她藏入了指甲的缝隙之中。
整个过程，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快到连她自己，都几乎感觉不到。
当她首起身，将那个紫砂花盆重新抱在怀里时，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恭敬而惋惜的神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娘娘，臣妾告退。”她抱着花盆，对着刚刚放下药碗的皇后，盈盈一拜。
皇后漱了口，用锦帕擦了擦嘴角，才重新转过身。她看了一眼沈微，又看了一眼那空了一块的花台，似乎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也罢。”她挥了挥手，“东西你带回去吧。那尊观音像，本宫很喜欢，你有心了。”
“是娘娘仁德，不与臣妾计较。”沈微再次行礼，然后，便抱着那个紫砂花盆，在玉书的“护送”下，缓缓退出了这间暗藏杀机的兰花暖房。
走出偏殿，重新沐浴在阳光之下，沈微才感觉到，自己的后心，早己被一层冷汗，浸得湿透。
她的右手，紧紧地攥成拳，藏在袖中。那小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指甲缝里，正藏着足以颠覆整个后宫，甚至整个大周王朝的……惊天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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