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黄珠淼从浅眠中惊醒。窗外的天泛着鱼肚白，晨光像掺了水的牛乳，顺着窗棂漫进屋里。
她猛地抬头看向床上，心脏在嗓子眼悬了一夜，此刻终于落回原位——王韩的脸色虽仍苍白，却褪去了那层死气沉沉的青灰，嘴唇边甚至有了丝淡淡的血色。
她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指尖触及的皮肤不再冰冷，带着点微温。
再摸脉搏，原本细若游丝的跳动，此刻竟有了些力道，像雨后初醒的溪流，虽缓，却稳。
“有用……”黄珠淼喃喃自语，眼眶一热，差点又掉下泪来。
她扶着床头站起身，腿麻得差点栽倒，才想起自己守了一夜没合眼。窗外的晨露落在梧桐叶上，滴答作响，像是在为这悄然的转机计数。
王韩是在午时醒来的。他睁开眼时，首先看见的是黄珠淼趴在床边的睡颜，她眼下有淡淡的青黑，睫毛上还沾着点未干的泪痕，像是累极了。
屋里弥漫着股草药味，混着点若有若无的甜香——那是仙丹化开后残留的气息，淡得像场梦。
他动了动手指，竟没感觉到预想中的剧痛。
再试着抬抬胳膊，虽然还有些发沉，却能活动了，断骨处传来的是酸胀，而非之前那撕心裂肺的疼。
“醒了？”黄珠淼被他的动静弄醒，猛地抬起头，眼里的睡意瞬间被惊喜取代，“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水？”
王韩看着她发红的眼睛，忽然想起自己在重力塔里倒下的瞬间，想起骨头断裂的脆响，想起那片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黑暗。
他张了张嘴，声音还有些哑：“我……”
“别说话。”黄珠淼按住他的肩膀，把一杯温水递到他嘴边，“老君……不是，是我找了位隐世的医仙，给你用了上好的药。医仙说，你这骨头得养三个月，不能再动重力塔了。”
她撒了谎，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仙凡之事，她还没想好怎么跟他说。
天宫的规矩，瑶池的身份，还有那颗用五百年修行换来的仙丹，这些沉甸甸的秘密，她怕吓着他，更怕……怕他知道后，会觉得两人之间隔着的，不只是人间的江湖，还有那道看不见的仙凡界限。
王韩没怀疑。
他喝了几口温水，喉咙舒服了些，目光落在自己的胳膊上——伤口己经包扎好，绷带缠得很仔细，边缘还打着小巧的结，是黄珠淼惯有的手法。
他忽然想起什么，眉头皱了皱：“重力塔……”
“提它干什么！”黄珠淼打断他，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嗔怪，“医仙说了，你这身子骨，再去那鬼地方，神仙都救不了你。三个月，就三个月，你乖乖躺着，我给你熬汤，给你讲力学，实在闷了，我给你画铠甲图纸玩，行不行？”
她的眼眶还红着，说起话来却带着股鲜活的气，像枝头刚抽芽的绿芽，带着点蛮横的生机。
王韩看着她，忽然笑了，笑得有些虚弱，却比往日多了点柔软：“行。”
接下来的日子，铁砂帮的人发现，帮主的院子里总能飘出药香。
黄珠淼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每天变着法地炖汤——乌骨鸡炖当归，乳鸽煲黄芪，还有她从后山采来的草药，熬成苦苦的药汁，却总在碗底悄悄藏着颗蜜饯。
王韩多数时候在养伤，偶尔会坐起来，看黄珠淼在桌上画图纸。
她画得极认真，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有时会突然停下，对着空气比划，嘴里念念有词：“这个肘关节的角度不对，应该再偏五度，这样发力时才能避开尺骨的承重……”
他就静静地看着她。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发梢上，镀上层浅浅的金，她的手指纤细，握着铅笔的样子很专注，偶尔会下意识地咬着嘴唇，那模样，一点也不像个能画出精密受力图的“力学高手”，反倒像个邻家的姑娘。
这天下午，黄珠淼正画着图，忽然“哎呀”一声，铅笔尖断了。
她低头去捡，发间别着的一支银簪子掉了下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簪子样式很简单，只是簪头刻着朵小小的桂花，花瓣上还沾着点微光，像是有月华落在上面。
王韩的目光落在簪子上，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也戴着这支簪子。
那时他以为只是支普通的银饰，可此刻再看，那桂花的纹路刻得极精巧，花瓣的弧度、花蕊的疏密，竟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透着股说不出的雅致。
“这簪子……”他开口问道，“很特别。”
黄珠淼手忙脚乱地把簪子捡起来，重新别回发间，脸颊微微发烫：“哦，是……是小时候一位长辈送的，戴惯了。”
她没说，这簪子是瑶池的桂花木所制，是她下凡时，姐姐们偷偷塞给她的，说能在人间为她挡些小灾小难。
此刻被他问起，竟觉得那簪子像是活了过来，在发间微微发烫。
王韩没再追问。
他看着黄珠淼重新拿起铅笔，却发现她的手在抖，画出来的线条歪歪扭扭的，不像之前那样流畅。
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她的手腕很细，隔着衣袖也能感觉到她的紧张，指尖冰凉。
王韩的手刚受过伤，还有些无力，却握得很稳。
“别慌。”他说，声音很轻，“我不问了。”
黄珠淼抬起头，撞进他的眼睛里。
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好奇，没有探究，只有一种淡淡的了然，像春风拂过湖面，荡起的不是涟漪，是安心。
她忽然觉得鼻子一酸，那些藏在心里的惶恐、不安，在这一刻竟淡了许多。
“画吧，”王韩松开手，嘴角带着点笑意，“我还等着看你的新铠甲呢。”
黄珠淼低下头，铅笔在纸上重新划过，这次的线条稳了许多。
阳光落在两人交错过的手上，暖意一点点漫开来。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像在说些温柔的话。
谁也没提重力塔，没提蜥蜴王，没提那颗来历不明的仙丹，更没提瑶池与天宫。
他们只是守着这方小小的屋子，守着慢慢愈合的骨头，守着纸上的线条与碗里的药香。
日子像溪水一样淌着，慢得足够让断骨重新长好，慢得足够让那些藏在心底的秘密，在阳光下慢慢舒展成柔软的形状。
黄珠淼知道，三个月后，王韩总会再站起来，总会再走向那座重力塔，总会再去面对那场未完的较量。
而她，会陪着他。
会给他画更精密的图纸，会算更复杂的受力角度，会在他累的时候递上一碗热汤，会在他受伤的时候……用尽一切办法，留住他。
至于仙凡殊途，至于天规戒律，至于那看不见的界限——黄珠淼握着铅笔，看着纸上渐渐成型的铠甲轮廓，忽然笑了。
力学里说，力是相互的。她信这个道理。
就像他愿意为了她，在重力塔里磨碎骨头，她也愿意为了他，去闯那九重天，去踏那凌霄殿，去赌一场仙凡皆可破的结局。
夕阳西下时，黄珠淼收起图纸，去厨房炖汤。
王韩靠在床头，看着窗外的晚霞，忽然觉得胸口那处被蜥蜴王打中的地方，好像不那么疼了。
他摸了摸那里，隔着绷带，能感觉到一股淡淡的暖意，像是有什么东西，比仙丹更珍贵，正慢慢融进骨血里。
夜色渐浓，院子里的灯亮了起来，作者“东航的路”推荐阅读《一生武功》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昏黄的光透过窗户，把两个依偎的影子投在墙上，很长，很暖，像一首没写完的诗，正等着下一个天亮，继续往下读。
三个月的时光，像檐下的雨滴，一滴一滴落尽，溅起的涟漪里藏着药香与晨光。
王韩站在重力塔下时，秋风正卷着落叶掠过脚边，他试着抬了抬胳膊，骨缝里传来细微的酸胀，却再无断裂的剧痛——那是骨头长好后，被新生的肌理牵扯的感觉，踏实得很。
黄珠淼站在他身后，手里捧着副新锻造的护腕。
玄铁打制，内侧衬着软垫，腕骨处的弧度被她磨得极贴合，边缘还刻着浅浅的凹槽。“按你拳头的发力轨迹算的，”她把护腕递过去，指尖在凹槽处敲了敲，“挥拳时，能把反震力顺着凹槽导到肘部，卸去三成力道。”
王韩接过护腕戴上，大小正好。
他低头看了看，凹槽的角度刁钻，像是沿着手臂骨骼的走向凿出来的，不由得想起她那些日子趴在桌上画图的模样，笔尖在纸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小点，说是在算“力的传导路径”。
“进去吧。”黄珠淼往后退了半步，眼里藏着担忧，嘴上却没拦着，“第一层先适应半个时辰，别逞能。”
王韩“嗯”了一声，转身推开重力塔的门。木门轴被涂了新的润滑油，转动时悄无声息，像怕惊扰了塔里沉凝的空气。
从一层到九层，他走得很慢。
十倍重力区，膝盖还能稳稳支撑；三十倍时，呼吸开始发沉，护腕里的软垫被身体的重量压得陷了下去；到六十倍，每走一步，脚底的青石板都发出细微的呻吟，像是在提醒他，这里的重力能轻易压垮钢筋铁骨。
第九层的门依旧沉重。
王韩握住门环，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三百倍重力瞬间压下来，比记忆中更沉，像有座无形的山压在肩头，连眨眼睛都觉得费力。他扶着墙站稳，胸口起伏着，适应着这股能把血液往骨头缝里挤的力道。
角落里放着两个哑铃，每个一百斤，是黄珠淼让人新铸的。
玄铁的握把被磨得光滑，表面刻着防滑的纹路。
王韩弯下腰，手指刚碰到握把，就觉得一股巨力往下拽——在三百倍重力下，这一百斤的哑铃，实际承重是三万斤。
他缓缓提起哑铃，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像被勒紧的钢索。
肱二头肌鼓起的弧度里，每根肌纤维都在发力，把三万斤的重量一点点带离地面。
这动作比在寻常重力下难上百倍，因为重力不仅拉扯着哑铃，更拉扯着他的关节、他的骨骼、他的每一寸皮肉。
“力的方向……”他低声自语，想起黄珠淼画的受力图。
图上用红笔标着，挥拳时，哑铃的重力、手臂的拉力、肩部的支撑力，三者要形成稳定的三角形，才能让力不外泄。
他试着挥出第一拳。
哑铃带着风声向前划出弧线，拳峰在半空中顿了顿——不对，手腕转动的角度偏了半寸，导致哑铃的重心偏移，反震力顺着胳膊往上冲，震得肩窝发麻。
“角度……”王韩调整握姿，护腕里的凹槽恰好卡在腕骨突起处。
再挥拳时，他刻意放慢速度，感受着哑铃的重心如何随着手臂转动而移动，感受着护腕的凹槽如何把多余的力道引向肘部，感受着脚下的青石板如何承接这股由上而下的重压。
汗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淌，在半空中就被重力拽得急速下坠，砸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三百倍重力下，连汗水都带着冲击力，打在脚背上，竟有些微微的疼。
黄珠淼在塔下的石桌上铺开图纸。
纸上画的是王韩挥拳的轨迹，用虚线标着每个关节的受力点。
她拿着铅笔，在“肘关节”处画了个圈，旁边写着“力矩=力×力臂”。王韩刚才在塔顶挥拳时，她就在塔下听动静——拳风的频率不对，说明力臂计算有误。
“应该再收半寸……”她喃喃自语，在图上把力臂的长度改短了些。
这样一来，同样的力气，能产生更大的力矩，挥拳的速度也能更快。
塔里的王韩似乎也摸到了门道。
他不再追求速度，而是把注意力放在每个动作的细节上：握哑铃的手指要如何发力，才能让重心稳定在掌心；转腰时的角度要多大，才能借到腰腹的力量；甚至呼吸的节奏，都要配合挥拳的频率——呼气时出拳，吸气时收拳，让肺部的扩张与肌肉的收缩形成合力。
一个小时后，他的衬衫己经湿透，贴在背上，勾勒出肌肉发力的轮廓。
哑铃挥出的弧线越来越稳，拳风的声音从杂乱的“呼呼”声，变成了均匀的“咻咻”声——这说明力用得更集中了。
他停下动作，看着掌心的汗。
在三百倍重力下，连汗水都比平时更黏稠，紧紧粘在皮肤上。
他忽然笑了，想起被蜥蜴王一拳打晕的那天，自己的拳风也是这样杂乱，力散得像盘缠不清的线。
“还没完……”王韩深吸一口气，提起哑铃，开始练习组合拳。
左拳虚晃，右拳首出，哑铃在左右臂间交替，重力带来的负荷不断转换，逼着他的肌肉在瞬间完成收缩与舒张的切换。
这是在练反应，也是在练力的转换——就像黄珠淼说的，力不是死的，是活的，要能跟着动作走，跟着重心走，跟着对手的节奏走。
塔下的黄珠淼听见拳风的变化，笔尖在图纸上飞快地移动。
她算着哑铃的加速度，算着拳峰的瞬时速度，算着每个动作消耗的能量——这些数字枯燥，却藏着赢的可能。
她抬头看向塔顶的窗户，那里透出微弱的光，像王韩此刻眼里的韧劲儿。
夕阳西沉时，王韩才走出重力塔。
他卸下护腕，露出被勒红的腕骨，却没觉得累，反而浑身透着股酣畅。
黄珠淼递过水壶，看着他仰头喝水的样子，喉结滚动的弧度里，藏着比往日更沉稳的力量。
“拳速快了三成，”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骄傲，“力的集中度提高了……至少五成。”
王韩抹了把嘴，笑了：“你的图没白画。”
“那是自然，”黄珠淼扬起下巴，眼里闪着光，“也不看看是谁画的。”
秋风卷起两人的衣角，带着远处铁匠铺的烟火气。
重力塔在身后沉默矗立，像个见证者，记录着汗水，记录着力道，记录着那些在三百倍重力下，一点点被打磨得更锋利的拳头与心意。
王韩知道，离再次面对蜥蜴王还有很长的路。三百倍重力的锤炼，护腕里的力学巧思，不过是这路上的石子。
但他不怕，因为每次挥拳时，他都能想起塔下那道拿着铅笔的身影，想起图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标注，想起那句“力的方向要对”。
而黄珠淼看着他被汗水浸湿的发梢，忽然觉得，那些天宫的规矩，那些仙凡的界限，在这实实在在的力道面前，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毕竟，力学里还有句话——只要力足够大，没有什么是推不倒的。
夜色渐浓，两人并肩往回走。
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时不时交叠在一起，像两缕缠绕的力线，在这江湖的坐标系里，慢慢找到属于他们的平衡点。
路还长，拳还得练，日子还得一天天地过，而这场关于力、关于爱、关于不服输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http://www.220book.com/book/WTSV/)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