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八点整。
一辆丝毫不起眼、甚至看起来有些陈旧的黄包车，正沿着法租界西侧的边缘，向着郊区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跑着。
拉车的，是陈默。他脱下了那身干练的黑色中山装，换上了一身粗布的短打，古铜色的皮肤上挂着汗珠，看起来和路边那些为了生计而奔波的普通车夫，没有任何区别。
车上坐着的，是周淮安。他也换上了一身普通的学生装，戴着一副圆框眼镜，手里还拿着一本德文书，像一个准备连夜回家的富家学生。
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同样拉着黄包车的陈忠，和推着一辆破旧自行车的赵武，如同两个最普通的行人，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用警惕的眼神，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这是周淮安能想到的，最低调，也最安全的出行方式。
汽车，目标太大。
在如今这个全城戒严的时刻，任何一辆在夜间驶向郊区的轿车，都会引起巡捕和哨卡的重点盘查。
而黄包车，是这座城市最常见的交通工具，是融入这座城市肌理的一部分。
他们的路线，也经过了精心的规划。
他们没有走任何主干道，而是沿着租界与华界犬牙交错的边缘地带，穿行在那些连地图上都没有标注、狭窄而泥泞的小巷里。
这里是真正的三不管地带，鱼龙混杂，混乱，但也因此，成了各方势力监控的盲区。
穿过一条小巷时，他们看到几个穿着得体的商人，正鬼鬼祟祟地和一个穿着保安队制服的小队长交易着什么。
“……张队长，就求您行个方便！这是我们全家的家当了！”
“妈的，现在谁还认法币？得加钱！再加两根小黄鱼，我就放你们过去！”
“怎么？舍不得钱？都什么时候了，要钱还是要命！”
“张队长你别生气，加钱就加钱！”
周淮安看着这一幕，心里暗自冷笑。
国难财，还真是自古以来都少不了的生意。
又拐过一个街角，一个临时搭建的粥棚前，排着长长的队伍。
一个穿着长衫的老先生，正带着几个学生，给逃难的民众分发着稀粥。
“别挤！别挤！都有！人人有份！”老先生的嗓子都喊哑了。
一个刚领到粥的汉子，却“噗”的一声，把粥吐在了地上，破口大骂：“呸！这他妈是人喝的？清得能照见人影！老子不喝！”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那个发粥的学生，涨红了脸，委屈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你说什么狗屁话！能有这稀粥喝都不错了！不喝就滚！”
陈默的呼吸沉稳，每一步的距离都仿佛经过精确的计算，让黄包车保持着一种最省力、也最不起眼的速度。
但他的内心，却远不如表面那么平静。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两个兄弟，同样绷紧了神经。
在这种混乱的环境下，保护长官的安全，是他们心中唯一的信条。
周淮安却显得异常从容，他甚至还有闲心，翻看着手中的德文书。
他知道自己的手下在紧张什么，但他更清楚，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最安全。
……
与此同时，闸北区，天通庵路附近的一片废墟中。
“骷髅”特种突击排的六十名成员，己经在这里悄然集结。
排长关同，正对着一张简陋的手绘地图，对三个行动队的队长，下达着最后的指令。
他的声音，被刻意压制在了一个极低的范围内，却异常清晰。
“听着，我们的行动，必须像一台精密的钟表，分秒不差！”
他首先看向了第一突击队的队长，一个眼神锐利的精悍士兵。
“你们的目标，是电话总局。记住，你们是演员！我给你们两枚炸药包，一枚是真的，一枚是假的。把真的，给我放在楼顶那根最没用的天线上！假的，放在交换机房的大门口！在引爆之后，立刻撤退，不要恋战！”
“是，队长！”
他又转向了第二突击队的队长。
“你们的目标，是铁路桥。我给你们的，不是炸药，是汽油！把枕木给我点着，火光要足够大，要让半个闸北都能看见！但同样，不许破坏任何一寸铁轨！放完火，立刻走人！”
“明白！”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他将要亲自带领、负责最危险任务的第三突击队的成员身上。
十分钟后，关同躲在一处断墙后面，用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远处那座戒备森严的88师弹药库。
弹药库周围，拉着三道铁丝网，每隔五十米，就有一个沙包工事。工事里的士兵，看起来都很年轻，正紧张地来回踱步。
“……排长，你说这仗打完了，咱们还能回家吗？”一个士兵的声音，顺着风，隐约传了过来。
“别瞎想！咱们88师是精锐！东瀛小鬼子，来多少死多少！”另一个故作镇定的声音回答道，但关同能听出他语气中的颤抖。
“就是……我有点想我婆娘了。她……她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呢……”
“别想那么多！有饭吃，有仗打，能活一天算一天吧。”
“二牛，你倒是没心没肺看得开！”
“看不开能咋地！参军之前俺娘说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俺没那么多幺蛾子！这群王八羔子，占了俺们东北，还想要整个大夏！俺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以后到下面见了俺爹娘，也能跟他们说，俺不是孬种！”
二牛的话好像触动了所有人的心弦，士兵们都沉默下来，排长走过来，在二牛身边放了半个红薯。
“吃吧，二牛！多吃点！好打鬼子！”
关同放下了望远镜，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他指着地图上，弹药库旁边那座早己废弃的、被画上了一个巨大红叉的仓库。
“我们的任务，是无声无息地，潜入到这里！然后，把我们手里最大当量的炸药，全部放在这座仓库的承重柱上！”
关同抬起头，看着自己的队员们，眼神不容置疑。
“我再重复一遍，我们的敌人，不是守卫弹药库的友军！行动过程中，除非万不得己，绝不许向他们开一枪！我们的敌人，是时间，是那些可能在暗中观察我们的眼睛！”
“我们要用一场最猛烈、最逼真的爆炸，来告诉东瀛人人——他们的‘狼群’，还在忠实地执行着命令！”
“都清楚了吗？”
“清楚！”
“很好。”关同看了一眼手表，指针，己经指向了八点十五分。
“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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