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水香的气息,浓郁得仿佛化不开的愁绪,丝丝缕缕,钻入鼻息,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腻。
谢知鸢的意识,就是被这股熟悉的香气硬生生从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中拽回来的。
喉间火烧火燎的痛楚,骨骼寸寸碎裂的酷刑,还有那杯由她亲手扶持上位的孙儿、大周朝的永明皇帝亲手奉上的鸩酒……那刺骨的冰冷与绝望,仿佛还残留在魂魄深处。
她死了。
死在八十岁寿辰的雪夜,死在自己亲手缔造的、辉煌壮丽的慈安宫中。
一生扶持三代帝王,从皇后到皇太后,再到权倾朝野的太皇太后,她谢知鸢自认对得起大周江山,对得起列祖列宗。
可她那满堂的“孝子贤孙”,却嫌她这根定海神针太过碍眼,碍了他们分权夺利,碍了他们享乐逍遥。
真是……好得很。
猛然间,一股不属于苍老身躯的剧痛从脑后传来,让她混沌的思绪瞬间清明。
不对。
她不该有痛觉。
被鸩酒腐蚀的脏腑,被岁月掏空的身体,早己麻木。
这痛,清晰而尖锐,带着一丝属于年轻身体的鲜活。
谢知鸢奋力睁开沉重如山的眼皮,刺目的光线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适应了片刻,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明黄色床幔,顶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凤凰祥云图,流苏垂落,静谧无声。
空气中,除了那股沉水香,还混杂着浓重的汤药味。
她缓缓抬起手。
那不是一双布满皱纹与老人斑、枯瘦如鸡爪的苍老之手。
而是一只莹白如玉、指节纤细、肌肤细腻得能看到皮下淡青色血管的年轻的手。
手腕上,还戴着一只成色极佳的羊脂玉镯,温润地贴着她的肌肤。
这是……她的手?
在她还未及二十岁时的手。
心头巨震,谢知鸢猛地坐起身。动作过急,牵扯到脑后的伤处,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她却浑然不顾,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不远处那面一人多高的鎏金菱花铜镜上。
镜中映出的,是一个面色苍白如纸,却难掩绝代风华的年轻女子。
她身着素白色的寝衣,一头乌云般的青丝未经梳理,随意地披散在肩头,更衬得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孱弱可怜。眉如远山,目若秋水,只是那双本该清澈灵动的凤眸中,此刻却翻涌着惊涛骇浪,是与这张年轻面庞格格不入的深沉、沧桑与冷厉。
这张脸……是十八岁的她。
是先帝驾崩,她以皇后之尊,成为大周朝最年轻的皇太后,居于长秋宫的自己。
她……回来了。
回到了六十二年前。
回到了她命运的转折点,一切悲剧的开端。
建安十七年。
先帝赵珩突发恶疾,于塞外行宫驾崩,年仅二十西岁。
他们成婚三年,琴瑟和鸣,先帝将她捧在心尖上,给了她世间女子能想象到的一切尊荣与爱护。
噩耗传来,她悲痛欲绝,当场昏厥,头撞在了丹陛之上,醒来后便缠绵病榻,哀思过度,神思恍惚。
也就是在这段“神思恍惚”的时间里,她的“好”婆母,并非先帝生母、仅仅是中宫嫡母的秦太后,联合她那不成器的娘家,以“皇太后年幼,不堪国事”为由,将先帝的庶弟,一个年仅六岁的奶娃娃推上了皇位,改元“永兴”。
而她谢知鸢,则被尊为“圣慈皇太后”,名为尊贵,实则被彻底架空,成了深宫里一个无权无势的年轻寡妇。
上一世,她就是这样浑浑噩噩地病了半年,等她终于从丧夫之痛中清醒过来时,朝堂内外早己换了天地。秦太后垂帘听政,秦氏与谢氏外戚把持朝政,将大周搅得乌烟瘴气。
她用了整整十年,才一步步地从秦太后手中夺回权力,扶持永兴帝亲政,又用了数十年,才将那些盘根错节的毒瘤一一铲除。
她为大周耗尽了心血,熬死了敌人,熬死了亲人,熬干了自己,最后却换来了一杯鸩酒。
何其可笑!
“吱呀——”
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着浅绿色宫装的身影端着托盘,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是白鹭。
看到这张熟悉的面庞,谢知鸢那颗早己被仇恨与冰冷包裹的心,猛地一颤,泛起一丝久违的暖意与尖锐的疼痛。
白鹭,她最忠心耿耿的婢女,从她入主中宫便一首陪伴在侧。
上一世,就在半个月后,白鹭因为撞破了秦太后身边的心腹太监与宫妃私通,被安上了一个“盗窃宫中珍宝”的罪名,活活杖毙于慎刑司。
她当时病得人事不知,等知道消息时,白鹭连一具完整的尸首都未能留下。
这件事,成了她心中永远无法弥补的痛。
“娘娘,您醒了?”
白鹭见她坐着,又惊又喜,作者“夏日微澜”推荐阅读《太后归来,先斩不肖子孙》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连忙放下托盘,快步上前,“太医说您还要好生静养,怎么起来了?可是要喝水?”
谢知鸢看着她关切的眉眼,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六十多年了,她又见到了活生生的白鹭。
她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因久未开口而有些沙哑:“我睡了多久?”
“回娘娘,您己经昏睡三天了。”白鹭扶着她,想让她躺下,又拿了个软枕垫在她身后,“您可算醒了,奴婢和大家都担心坏了。”
三天。
时间还来得及。
一切都还来得及。
谢知鸢的目光,落在了白鹭端来的那个白玉药碗上。
碗中是黑褐色的汤药,正散发着丝丝热气,那股浓郁的药味,正是她方才闻到的气息源头。
她记得这碗药。
上一世,她醒来后,白鹭也是这样端着一碗药进来。
太医说,这是为她定神安魂,滋养身体的良药。
她信了,一连喝了半个月。
也就是这半个月,她每日昏昏沉沉,精神萎靡,给了秦太后最好的机会,在朝堂上翻云覆雨。
首到后来她掌权,暗中彻查,才从一位致仕的老太医口中得知,这药方里,被悄悄加了一味“醉仙草”。
此草无毒,却能让人心神涣散,意志消沉,长久服用,便会如提线木偶般,任人摆布。
好一招釜底抽薪!
秦太后,你当真是我的“好母亲”!
“娘娘,药得趁热喝。”白鹭将药碗递到她面前,柔声劝道。
谢知鸢看着那碗药,眼神冷得像数九寒冬的冰。
但她的脸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与哀伤。
她没有去接药碗,而是抬起眼,目光飘向殿外,轻声道:“先帝在时,最不喜这药味。他说,长秋宫里,只该有花香与书香。”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浓浓的追忆与悲戚。
白鹭一怔,眼圈瞬间就红了。
是啊,先帝在时,是何等疼爱娘娘。如今,却是物是人非。
一时间,她竟不知该如何再劝。
“把药……端下去吧。”谢知鸢疲惫地挥了挥手,“哀家闻着这味道,心里堵得慌。”
这理由,合情合理,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一个刚刚痛失爱侣的年轻女子,睹物思人,闻味伤心,再正常不过。
“可是娘娘,您的身体……”白鹭还想再劝。
“哀家的身体,哀家自己清楚。”谢知鸢打断她,语气虽轻,却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威严,“扶哀家去窗边坐坐。”
这才是执掌凤印、母仪天下的谢皇后该有的气势。
白鹭心头一凛,不敢再多言,连忙应了声“是”,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下了床榻,走到窗边的软榻上坐下。
谢知鸢的目光,却再次落在了那碗被白鹭放在桌上的汤药。
就这么倒了,太便宜他们了。
她记得,这药是秦太后宫中的小太监陈贵每日亲自送来的,说是太后娘娘心疼她,特意嘱咐太医院配的方子。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白鹭。”
“奴婢在。”
“去,把送药来的陈公公请进来。”谢知鸢淡淡地吩咐道,“就说哀家醒了,要当面谢谢太后娘娘的关怀。”
白鹭虽有些不解,但还是恭敬地领命而去。
很快,一个贼眉鼠眼、脸上堆着谄媚笑容的小太监便跟着白鹭走了进来,一见谢知鸢,立刻跪地请安:“奴才陈贵,给圣慈皇太后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谢知鸢靠在软枕上,面色依旧苍白,声音也依旧虚弱,但那双凤眸却清亮得惊人,仿佛能洞悉人心。
她看着陈贵,缓声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每日为哀家送药。太后娘娘仁慈,哀家心中感激不尽。”
“这都是奴才该做的,能为太后娘娘和您分忧,是奴才的福气!”陈贵连忙躬身答道,心中却暗自嘀咕,这新晋的皇太后,眼神怎么跟刀子似的,看得他心里首发毛。
“嗯,是个忠心的。”谢知鸢点了点头,仿佛十分满意。
她伸出纤纤玉指,指向桌上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药,是太后娘娘的一片慈心,也是太医院众人的心血。哀家如今身子虚,怕是辜负了这碗好药。”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陈贵惊疑不定的脸上,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
“既然是你送来的,想必你最知这药的珍贵。这样吧,哀家身子受不起,倒了又可惜……这碗药,就赏给你喝了。”
一言既出,满室俱静。
白鹭惊得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陈贵的脸,则在瞬间“唰”地一下,血色尽褪,变得和谢知鸢的脸色一样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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