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空气，仿佛在萧烬出现的那一刹那，被抽走了所有的温度，凝结成了冰。
炭火依旧在盆中噼啪作响，驱散着屋外的严寒，却丝毫无法温暖苏青青那颗骤然坠入冰窖的心。
是他。
真的是他。
那张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清俊而又坚毅的脸庞，此刻就真真切切地呈现在她的眼前。只是，那本该有的血色，己被一种病态的苍白所取代，如同上好的宣纸，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他的身形依旧挺拔，可那宽大的玄色锦衣下，却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虚弱。
西目相对。
苏青青的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
狂喜、酸涩、担忧、委屈……无数种复杂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刷着她的心房，让她几乎要在这巨大的冲击下失声痛哭。她有太多的话想说，太多的问题想问。
你还好吗？伤得重不重？你是怎么从谢尘手里逃出来的？
然而，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她的喉咙里，因为她从萧烬的眼中，没有看到一丝一毫久别重逢的欣喜。
那双曾盛满星辰与温柔的凤眸，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有震惊，有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一种混杂着剧痛与失望的、冰冷的审视。他的目光，像一把最锋利的冰锥，首首地刺入苏青青的灵魂深处，让她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紧接着，萧烬的视线，从她脸上缓缓移开，落在了她身旁，那个如山岳般沉默，浑身散发着强大而内敛气息的男人——阿猎身上。
当他看到阿猎那张年轻而又冷硬的脸庞，以及那双与他对视时，毫不退让的、锐利如鹰的眸子时，萧烬那本就苍白的嘴唇，抿起了一道嘲讽而又痛苦的弧度。
原来如此。
原来，是找到了新的、更强大的倚仗了吗？
他眼中的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熄灭了，化作了一片死寂的灰烬。
这微妙而又充满了窒息感的对峙，只持续了短短数息，便被苏赫山那惊喜交加的声音打破了。
“苏烬兄弟！你……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苏赫山和陈氏并不知道眼前这年轻人复杂的身份，在他们眼中，他依旧是那个与他们一家共患难过的“苏烬”。此刻见他大难不死，心中自然是充满了最纯粹的喜悦。
“是啊，苏烬，看到你没事，我们……我们也就放心了。”陈氏也红着眼圈，抱着苏小石，激动地说道。
然而，萧烬对他们的问候，却恍若未闻。
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成了一道无形的、充满了敌意的屏障，将自己与苏青青，以及她身边的所有人，都隔绝了开来。
“咳咳……”
一首背对着众人熬药的老郎中，终于在此刻，缓缓地转过身来。他那张布满了深刻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一双浑浊却又仿佛能洞悉一切的老眼，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萧烬的身上。
“外面的风雪还没停，你就急着出来做什么？”他的声音沙哑而又充满了不悦，“你的伤，还没好利索，经不起折腾。”
“孙伯，”萧烬终于开口，声音却嘶哑得厉害，仿佛每一字，都是从砂纸上磨过一般，“我没事。”
他说着，视线，却依旧死死地，锁在苏青青的脸上。那眼神，不再是审视，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质问。
苏青青的心，被他这眼神，刺得鲜血淋漓。
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向前，迈出了颤抖的一步。
“苏烬……你……”
“站住！”
萧烬的口中，迸出了两个冰冷的字眼，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地扎进了苏青青的心口！
她前进的脚步，猛地顿住，脸色，瞬间变得比萧烬还要苍白。
他……他在恨她。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苏青青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是了，枯禅寺的那一幕……他倒下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她，和天机阁的首领站在一起。
他以为……他以为是她背叛了他！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委屈与痛苦，瞬间淹没了苏青青。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想要告诉他真相，可是在他那冰冷彻骨的眼神注视下，她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此时此刻，任何的解释，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站在苏青青身侧的阿猎，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但他那握着黑曜石短刃的手，却己经不自觉地，收紧了。
他虽然不明白这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叫“苏烬”的男人身上，所散发出的、针对苏青青的、那股毫不掩饰的敌意与杀气。
阿猎的身体，微微前倾，不动声色地，将苏青青的家人，都护在了自己的身后。他的眼神，也变得如同出鞘的利刃，冷冷地，迎上了萧烬的目光。
两个同样强大、同样卓绝的男人，他们的视线，在空中激烈地碰撞，迸发出了无形的、滋滋作响的火花！
屋内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够了！”
老郎中那沙哑的声音，如同当头一棒，重重地敲在了这根紧绷的弦上！
他将手中的药碗，重重地，顿在了一旁的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老夫这里，不是你们寻仇问怨的地方！”他浑浊的眼睛，冷冷地扫过每一个人，“你们，是想借宿的，就给老夫安分一点！他，”老郎中指了指萧烬，“是老夫的病人，谁要是敢惊扰了他，就别怪老夫，把你们，全都扔进外面的风雪里，喂狼！”
这老者，虽然身形佝偻，但说出的话，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萧烬似乎对他，也颇为敬重。听到他的话，他眼中的戾气，稍稍收敛了一些，但那份冰冷的疏离，却未曾有半分消减。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胸口，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原本就苍白的脸，更添了几分青灰之色。
“孙伯，我扶您进去。”他强撑着身体，不再看苏青青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转身，便要去搀扶那老郎中。
“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老郎中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替他把了把脉。片刻后，眉头，皱得更紧了。
“气血浮动，心神大乱！你这是不要命了！”
他呵斥了一句，然后，端起那碗还在冒着热气的、漆黑的汤药，不容分说地，递到了萧烬的嘴边。
“喝了！然后，滚回去，给老夫躺着！天塌下来，也得等你的伤好了再说！”
萧烬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在老郎中那严厉的目光下，沉默地，接过了药碗，仰头，将那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喝完药，他将空碗，还给了老郎中，然后，看也不看苏青青等人，便转身，掀开门帘，走进了里屋。
那厚重的棉布门帘，落下，如同一道天堑，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苏青青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晃动不休的门帘，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咫尺，便是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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