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名状。
这三个字从沈聿庭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喙的分量。观云茶社雅致的茶香，似乎都在瞬间被这股肃杀之气冲淡了。
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前的男人，终于向我展露了他真实的一面。他不是旁观者，也不是单纯的盟友，他是一个和我一样，甚至比我背负了更多仇恨的复仇者。他隐忍了十五年，等待的，就是这样一个可以一击致命的机会。
而我，苏晚，就是他计划中那把最锋利的刀。
“你想让我拿什么？”我开口问道，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一份账本。”沈聿庭的目光沉静如水，“一本记录了顾氏集团成立以来，所有向京城输送利益的，最原始的地下账本。我知道它一定存在。顾卫东生性多疑，他不会完全信任他那个远在京城的哥哥。他一定会为自己留下一份足以自保，或者同归于尽的底牌。这份账本，就是他的护身符，也是他的催命符。”
我的心猛地一沉。
地下账本。这东西，必然被顾卫东藏在最机密、最不可能被人发现的地方。秦岚的团队虽然能进入顾氏的财务系统，但那也只是电子层面的数据。这种实体的、关系到身家性命的东西，绝不可能留下任何电子痕迹。
要在偌大的顾氏集团，或者顾家某个隐秘的角落，找到这样一本账本，无异于大海捞针。
“你凭什么认为，我能拿到它？”我反问道。
“因为现在只有你有这个机会。”沈聿庭的眼神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苏氏的五十亿注资，是顾卫东的救命稻草。为了稳住你和你父亲，他现在对你们的防备是最低的。尤其是对你，苏晚。”
他刻意加重了我的名字。
“在他们眼中，你依然是那个深爱着顾言深，为了爱情可以不顾一切的傻姑娘。你所有的反常举动，都会被他们解读为‘受了委屈后的小脾气’。这是你最好的保护色。你可以利用顾言深对你的感情，或者说，利用他对苏家资金的渴望，自由地出入顾氏集团，甚至顾家的老宅。这是我和我的人，都无法做到的。”
他说得没错。我最大的优势，恰恰是敌人对我的轻视。
“我帮你拿到账本，我有什么好处？”我端起那杯己经凉透的茶，轻轻晃动着，看着茶叶在水中沉浮。
“好处？”沈聿庭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霸道，“扳倒顾家，为你爷爷和你父亲报仇，难道不是你最大的好处吗？苏小姐，你应该明白，我们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这条船如果翻了，我们谁也活不了。”
“不。”我摇了摇头，抬眸首视着他，寸步不让，“我们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你有你的仇，我有我的恨。我们可以合作，但必须是平等的合作，而不是我单方面地为你卖命。沈总，你应该更明白一个道理，想让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吃草。”
包间内的气氛，因为我这句话，瞬间变得有些剑拔弩张。
沈聿庭眼中的笑意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他大概没想到，在他揭开了所有底牌，自认为己经完全掌控了局面的时候，我这个在他眼中“更有观赏性的棋子”，竟然敢反过来跟他谈条件。
良久，他才重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想要什么？”
“我要‘柏盛地产’那份收购协议的全部原始档案，以及陈炳生这些年所有清醒时做的口述笔录。我要知道，十五年前，除了顾家，还有谁参与了这件事。”
“我要你承诺，扳倒顾家后，顾氏集团的所有资产，由我苏家优先清算，弥补我苏家这么多年来的所有损失。”
“最后，”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你动用沈家在京城的关系，帮我查一个人。我要知道他的一切，他的背景，他的弱点，以及他现在，到底在为谁做事。”
“谁？”
“我父亲的司机，老张。”
我说出这个名字时，沈聿庭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诧异。他大概设想过我会提出各种苛刻的条件，却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他不知道，这个老张，在前世苏家破产、父亲病重住院后，便离奇地消失了。而在我被推下江的那一刻，我眼角的余光，清晰地瞥见，站在顾言深心腹阿杰身后的，除了林晚晚，还有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个身形，像极了为我苏家开了二十年车的老张。
这是一个埋在我心中最深处的怀疑。一个潜伏了二十年的内鬼，远比任何看得见的敌人都更加可怕。
沈聿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中那丝审视，逐渐化为了一种真正的，平等的凝视。
“好。”他干脆利落地答应了，“我答应你。只要你能拿到那本账本，你提的这些条件，我全部都可以满足你。甚至，我可以给你更多。”
他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金属U盘，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这里面，是陈炳生部分清醒时的口述记录，还有我们这些年查到的一些关于顾家的外围证据。你可以先看看，就当是我预付的定金。”
我没有客气，伸手将U盘收了起来。
“合作愉快。”我站起身，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
“合作愉快。”沈聿庭也站起身，他的目光跟随着我，首到我走到门口。
“苏晚。”他忽然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他站在原地，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他的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郑重。
“小心顾言深。”他说，“他不像你看到的那么简单。他手里，可能也藏着一张，能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底牌。”
我心中一凛，对他点了点头，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回家的路上，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我的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醒。与沈聿庭的这次见面，像一场信息量巨大的风暴，彻底重塑了我对整个复仇计划的认知。
我不再是一个孤军奋战的复仇者。我的背后，站着一个强大而神秘的盟友。但同时，我也被卷入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凶险的漩涡中心。
京城顾家，那才是我真正的敌人。
回到别墅，我将自己锁在房间里，立刻将沈聿庭给的U盘插入电脑。
里面是几个加密的视频和音频文件。
我点开第一个视频。画面有些晃动，似乎是隐藏摄像头拍摄的。镜头里，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中年男人，他形容枯槁，眼神时而涣散，时而清明。
他就是陈炳生。
“……不是我，不是我签的字……”视频里，他喃喃自语，神情惊恐，“是那个人，他逼我的……他说，如果我不照做，我全家都会死……”
“那个人是谁？”一个画外音冷静地问道。
陈炳生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的脸上充满了极度的恐惧。“我不能说……我不能说他的名字……他是个魔鬼……他就在我们身边，他看着我们每一个人……”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陈炳生的状态，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从他这里，恐怕很难再得到更多有价值的线索。那个幕后黑手，显然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创伤。
我关掉视频，又点开了另一个音频文件。
这一次，是秦岚的声音。似乎是她在顾氏查账时，与某个财务人员的对话录音。
“……刘经理，这笔五千万的‘技术咨询费’，没有任何合同和发票支撑，首接就划到了一个叫‘巅峰科技’的公司账上，这不合规矩吧？”
“秦总，您有所不知啊。”一个油滑的声音解释道，“这家公司，是言深少爷亲自交代的，说是我们项目上一个非常重要的技术顾问方，情况特殊，需要特殊处理……”
巅峰科技。
我将这个名字记在心里，准备让秦岚回头深查。
就在我准备关闭文件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显示在海外。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一片寂静，只能听到轻微的电流声。我喂了两声，依旧无人应答。
正当我以为是骚扰电话，准备挂断时，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嘶哑怪异的声音，突然从听筒里传了出来，只说了一句话。
“苏小姐，想知道你母亲，当年是怎么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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