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雁门关。
与京城的沉闷压抑不同,这里的夜,是活的。
凛冽的寒风如刀子般刮过城墙垛口,卷起漫天的大雪,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呼啸。雪花大如鹅毛,将整个天地都染成了一片苍茫的白色。能见度不足十步,即便是最矫健的猎鹰,也无法在这种天气下分辨出远方的路径。
镇北将军云靖,一身厚重的铁甲,伫立在城楼之上。他身形魁梧如山,任凭风雪扑面,岿然不动。雪花落在他被岁月风霜刻画出深刻纹路的脸上,瞬间融化,又瞬间结成冰霜。那双虎目,穿透了重重雪幕,似乎能看到关外数十里,赫兰部大营中那隐隐透出的火光。
“父亲,风大雪急,回指挥所去吧。”一个同样身披铠甲的年轻将领走上前来,为他披上了一件厚厚的熊皮大氅。他面容英挺,眉眼间与云苏有七分相似,正是云家大公子,云彰。
“不必。”云靖的声音,如同他的人一般,沉稳而有力,“这么大的雪,正是杀人的好天气。”
云彰的心微微一沉。他知道,父亲口中的“杀人”,指的并非关外的敌人,而是关内的蠹虫。
三日前,他收到了妹妹云苏从京城寄来的“家书”。那封看似寻常的信里,却用一种特殊的药水,在字里行间藏着另一层惊天的秘密。信中详细描述了皇后中毒、林相可疑以及她对南北勾结的推测。
当云彰将这封密信呈给父亲时,云靖只是沉默地看了许久,然后说了一句:“苏儿长大了。”
没有震惊,没有暴怒,只有一种仿佛早己预料到的平静。
从那时起,整个雁门关的防务,便在暗中悄然发生了变化。原本负责粮草军械的辎重营校尉,被以“贪墨军饷”的罪名,不动声色地撤换了下来,换上了云靖最心腹的副将。而辎重营中的许多关键岗位,也都被一一调离。
“彰儿,你怕吗?”云靖忽然问道。
“孩儿不怕。”云彰挺首了胸膛,“有父亲在,孩儿什么都不怕。”
“说得好。”云靖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我云家的男儿,可以战死,不能吓死。记住,今夜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守好这面帅旗。帅旗不倒,军心不乱。”
“是!”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顶着风雪,快步登上城楼,单膝跪地:“报!将军,南门发现敌情!”
云靖与云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
“讲。”
“南门守将报告,约有一炷香之前,关外百步处出现一支约三百人的赫兰骑兵。他们并未攻城,只是在雪地里来回驰骋,像是在……挑衅。”
南门,是雁门关防守相对薄弱的一侧,也是最不可能被主攻的方向。
“挑衅?”云靖冷笑一声,“是来对信号的吧。传我将令,命南门守军不必理会,只需擂鼓助威,做出要出城迎战的假象即可。”
“是!”亲兵领命而去。
云彰有些不解:“父亲,为何不趁机将他们剿灭?”
“他们是饵,也是眼。杀了他们,只会让关外的主力知道我们有了防备。”云靖的目光重新投向茫茫雪夜,“真正的杀招,在里面。”
话音刚落,城关的另一侧,东边的方向,突然腾起了一股浓烈的黑烟,紧接着,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将半边夜空都映得通红。
“将军!不好了!粮仓……粮仓走水了!”一名士兵连滚带爬地跑上城楼,声音里充满了惊恐。
来了。
云彰的心猛地一跳。
城楼上的其他将士,也都纷纷变了脸色。军中粮仓,乃是重中之重。粮仓一失,军心必溃。
然而,云靖的脸上,却依旧平静如水。
“慌什么!”他沉声喝道,“传令救火队,速去救火!其余各部,坚守岗位,不得妄动!有敢擅离职守、动摇军心者,立斩不饶!”
他洪亮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城楼上的骚乱。
与此同时,雁门关内,一处偏僻的营房中。
原辎重营校尉王通,正与几名心腹,紧张地看着远处那冲天的火光。
“成了!”一名心腹激动地说道,“校尉大人,只要再过半个时辰,火势蔓延到军械库,引爆了那里的火药,整个雁门关就乱了!届时,我们打开北门,赫兰大军一到,这天大的功劳,就是我们的了!”
王通的脸上,也露出了贪婪而狰狞的笑容。他本是林相安插在军中的一枚暗子,蛰伏多年,等的就是今天。
“都准备好了吗?”他压低声音问道。
“都准备好了!负责北门防务的李百户,是我们的人。只要我们一发信号,他立刻就会动手,清除掉门楼上的守卫。”
“好!”王通一拍大腿,“传令下去,所有人换上赫兰人的服饰,准备动手!事成之后,丞相大人许诺的荣华富贵,少不了我们兄弟的!”
就在他们摩拳擦掌,准备进行最后一步时,营房的门,被人“砰”的一声,从外面踹开了。
数十名手持利刃、身披重甲的亲卫军,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瞬间便将王通等人团团围住。
为首的,正是云靖的副将,李德。
“王校尉,这么晚了,还没睡啊?”李德的脸上,挂着冰冷的笑容。
王通等人脸色大变,下意识地便要去拔刀。
“我劝你们,最好别动。”李德的声音里,充满了杀气,“外面,己经被三千弓箭手围住了。你们谁敢动一下,立刻就会被射成刺猬。”
王通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他知道,自己暴露了。
可是,怎么会暴露的?计划天衣无缝,为何云靖会事先有了防备?
他不甘心地吼道:“李德!你这是什么意思!无故带兵闯我营房,难道想造反不成!”
“造反?”李德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王通,睁开你的狗眼看看,那烧的是什么!”
他伸手一指远处那依旧火光熊熊的方向。
王通定睛看去,这才发现,火光的位置,似乎……有些不对。那里,根本不是真正的粮仓所在,而是……一处早己废弃的、堆满了潮湿茅草的空置仓库!
“你……你们!”王通瞬间明白了。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从头到尾,为他们量身定做的陷阱!
“拿下!”李德懒得再与他废话,大手一挥。
亲卫军一拥而上,一场短暂而血腥的搏斗之后,王通及其党羽,尽数被擒。
城楼之上,当副将李德前来复命时,云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审。撬开他们的嘴,把关内所有人的名单,都给我审出来。”
“是!”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穿透了风雪。
一名骑士,浑身是血,坐下的战马口吐白沫,冲到城关之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声力竭地喊道:“龙鳞急报——陛下口谕——”
话音未落,他便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人事不省。
城门大开,早己等候在此的士兵立刻将他抬了进去。
片刻之后,那道由影卫用生命接力传来的口谕,送到了云靖的面前。
当云彰听完那简短的十六个字后,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他看着自己的父亲,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
‘内应在辎重营,目标粮仓。佯败诱敌,关门打狗。’
京城的那位妹妹,不仅算到了一切,甚至连父亲即将采取的战术,都预判得分毫不差!
这……这还是他那个只会跟在他身后,软软糯糯地叫着“大哥”的小妹吗?
云靖接过那块代表着影卫身份的令牌,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
“厚葬这位壮士。”
他抬起头,望向关外那片无尽的黑暗。
“传我将令,吹号,开城门!”
“父亲!”云彰大惊,“赫兰部的主力,可就在关外啊!”
“我知道。”云靖的眼中,迸发出一股凛冽的战意,“他们等了这么久,也该让他们进来了。”
“关门,打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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