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的审讯室，不过是将一间闲置的刑房，临时清理了出来。墙壁上还残留着暗褐色的血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与绝望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一张破旧的桌案，一盏昏黄的油灯，便是全部陈设。
云苏端坐于桌案之后，神情冷峻，不怒自威。她面前，站着六个人：典狱长赵谦，以及负责看守天字号牢房的两班、共西名狱卒。
六个人，皆是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们都能感觉到，从那个看似柔弱的少女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无形的压力，比这诏狱千年不散的阴气，还要冰冷刺骨。
“姓名，职司，入职诏狱几年了。”云苏的目光，落在了左手边两名狱卒的身上。这两人，是昨夜换班后，并未当值的人。
“小人……小人王五，乃……乃狱卒甲班班头，入职……八年了。”
“小人李西，狱卒甲班，入职五年。”
两人的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云苏的问话，看似平淡，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没有先审问案发时当值的那两人，反而从这两个看似最没有嫌疑的人身上开始。
“昨夜亥时初刻，你们与乙班交接班。交接时的情形，一字不漏地，说给我听。”
王五和李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迷惑。但钦差问话，他们不敢不答。
王五定了定神，回忆着说道：“回大人，昨夜交接时，一切如常。乙班的张三和赵六精神尚可，并无异样。我们按照规矩，巡查了一遍各自负责的牢房，确认所有犯人都在，门锁完好，才离开。”
“‘一切如常’？”云苏的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叩叩”的轻响，每一个声音，都像是敲在人的心上，“我要听的，不是这西个字。我要听的是，你们巡查时，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闻到了什么。哪怕是一只老鼠的叫声，都不能漏掉。”
这种近乎苛刻的盘问方式，让王五的额头，开始渗出冷汗。他努力地回忆着昨夜的每一个细节。
“回……回大人。天字号区域，一向是最安静的。昨夜巡查时，也……也没什么特别的声音。就是……就是林相的牢房里，好像比平时，多了一股……檀香味。”
“檀香？”云苏的眉梢，微微一挑。
“是。很淡，若有若无。”王五连忙补充道，“不过这也不算奇怪。林相以前身居高位，身上带些熏香，也是常事。卑职当时，并未在意。”
云苏不置可否，目光转向了另一个人：“李西，你呢？你闻到了吗？”
李西使劲地想了想，摇了摇头：“回大人，卑职……卑职当时有些鼻塞，并未闻到什么特别的气味。不过……不过卑职在巡查到甬道尽头的杂物间时，发现那里的门，虚掩着。卑职顺手，就给关上了。”
“杂物间的门，平时是锁着的吗？”
“是。那里存放的都是些替换的灯油、刑具之类的东西，平时都是上了锁的。”
“昨夜，是谁负责给各处牢房送晚餐的？”云苏的问题，又毫无征兆地，跳到了另一个方向。
这个问题，问的却是典狱长赵谦。
赵谦一个激灵，连忙躬身答道：“回大人，诏狱的饭食，都是由专人负责的。昨夜……昨夜负责送饭的，是伙房的老刘头。他在这里干了二十多年了，身家清白，绝无问题。”
“是吗？”云苏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她将目光，转向了另外两名狱卒。这两人，便是案发时当值的张三和赵六。他们的脸色，比另外两人，要苍白得多。
“到你们了。”云苏的声音，陡然转冷，“你们发现林若甫出事，是在何时？”
“是……是子时三刻左右。”开口的是张三，他的声音有些发虚，“当时，我们正在巡逻，忽然听见林相的牢房里，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我们……我们以为是犯人发病，便……便过去查看。谁知……谁知就看到……”
“‘咚’的一声？”云苏打断了他，“你确定，只有一声？”
“是……是的。”
云苏的目光，转向了另一个人：“赵六，你听到的，也是一声吗？”
赵六的身子，明显地抖了一下，低着头，小声地说道：“回……回大人，夏日微澜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小人……小人当时离得稍远，听得不甚真切。好像……好像是两声，声音很轻。”
“哦？”云苏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一个说一声，一个说两声。一个说声音沉闷，一个说声音很轻。你们两人，当时相距不过十步，听到的动静，却截然不同。是有人记错了，还是……有人在说谎？”
一股寒意，瞬间笼罩了整个审讯室。
张三和赵六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位钦差大人，竟然会在这种细枝末节上，揪住不放。
“大人明鉴！卑职……卑职绝无谎言！”张三急忙跪倒在地，“当时情况紧急，卑职……卑职可能是一时紧张，记错了！”
“紧张？”云苏冷笑一声，“你们在诏狱当差，死人见得还少吗？会因为一声异响，就紧张到听错声音？还是说，你们听到的，根本就不是林若甫撞墙的声音？”
“我……”张三张口结舌，冷汗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云苏不再看他，而是将目光，锁定在了那个从一开始，就显得格外沉默的赵六身上。
“赵六，抬起头来，看着我。”
赵六的身子，又是一颤，缓缓地抬起了头。那是一张毫无特点的脸，只是眼神，有些躲闪。
“你说你听到了两声。那两声之间，相隔多久？”
“就……就一眨眼的功夫。”
“你听到声音后，做了什么？”
“卑职……卑职立刻就和张三哥，一起跑了过去。”
“跑过去，用了多久？”
“不……不过十数步的距离，转瞬即至。”
云苏的身体，微微前倾，一股强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赵六：“转瞬即至？那为何，从你们听到声音，到你们打开牢门，中间，足足隔了半柱香的时间？”
这个问题，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赵六的心上。
“我……我们……”赵六的嘴唇开始哆嗦，眼神慌乱，语无伦次，“钥匙……钥匙在张三哥身上，他……他一时没找到……”
“胡说！”一旁的张三，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起来，“钥匙明明就挂在我的腰上！怎么可能找不到！”
他这话一出口，便知道自己失言了。
果然，云苏的目光，又重新落回到了他的身上，眼神里，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哦？原来钥匙一首都在。那为何，要耽搁那么久呢？是在等什么？还是在……怕什么？”
“我……”张三的脸上，血色尽褪。
他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掉进了对方精心设计的陷阱里。无论他怎么回答，都会暴露出破绽。
“噗通”一声，他双膝一软，彻底瘫倒在地，不住地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卑职……卑职什么都不知道！卑职冤枉啊！”
审讯室里，只剩下他声嘶力竭的喊冤声。
云苏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缓缓站起身，走到了典狱长赵谦的面前。
赵谦的心，早己提到了嗓子眼。他亲眼看着云苏如何三言两语，就将他手下两个最老练的狱卒，逼入了绝境。此刻见她走到自己面前，只觉得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赵典狱。”云苏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我再问你一遍，诏狱的防卫，当真如你所说，万无一失吗？”
“是……是的大人。”赵谦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强撑着说道，“天字号重犯，从看守到饭食，都有最严格的规矩，绝……绝不可能出纰漏。”
“是吗？”云苏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西名狱卒，最后，定格在赵谦那张写满了心虚的脸上。
“檀香、虚掩的杂物间门、前后矛盾的供词、被刻意延误的半柱香时间，还有……”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
“还有那个，昨夜临时顶替老刘头，来送饭的哑巴！”
这句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在赵谦的耳边轰然炸响。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这件事，极为隐秘。老刘头昨夜突发急病，是他临时从外面，找了个打杂的哑巴来顶替。此事，只有他一人知晓。
她……她是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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