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言的新住处，在钟粹宫后院一处僻静的角落，是一间独立的耳房。
房间不大，但收拾得窗明几净。一张结实的木板床，铺着崭新的被褥，散发着阳光和皂角的味道。窗下有一张小小的书桌，桌上摆着笔墨纸砚，甚至还有一盏可以点到深夜的蜡烛。
这与他之前和七八个小太监挤在一起，睡在潮湿发霉的大通铺上的日子，简首是天壤之别。
他刚把淑妃赏赐的一百两银子和几件新衣物放好，门口就传来一阵怯生生的敲门声。
“林……林公公？”
林言开门一看，竟是三日前那个撞到他、险些害他丢了性命的小太监，小李子。
小李子一见他，立刻“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手里还捧着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哆哆嗦嗦地说道：“林公公，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之前冲撞了您，求公公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一回。这是小的好不容易攒下的二两银子，孝敬给公公的，还望公公不要嫌弃。”
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吓得面无人色的少年，林言心中一阵感慨。三天前，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卑微。他伸手将小李子扶了起来，温和地说道：“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你也不是故意的，我没放在心上。这银子你拿回去，你们新人月例微薄，自己留着用吧。”
小李子愣住了，他本以为自己就算不被报复，也定要被狠狠羞辱一番，没想到林言竟如此宽厚。他感动得眼圈都红了，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林言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当差仔细些便是。在这宫里，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说罢，他将小李子送出了门。看着少年感激涕零离去的背影，林言知道，自己这番举动，很快就会在钟粹宫的下人之间传开。立威要靠雷霆手段，收心，却需春风化雨。
翌日，林言换上一身干净的青色太监服，正式到淑妃的书房当差。
书房内雅致清幽，一整面墙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摆满了经史子集。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墨香与书卷气，与殿内其他地方的奢华截然不同。
淑妃正临窗而坐，手中捧着一卷书，但林言能看出来，她的心思根本不在书上。她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的几竿翠竹，清丽的脸上，带着一抹化不开的愁绪。
病是好了，可人，似乎并未真正开心起来。
林言没有出声打扰，他悄无声息地走到书案边，拿起墨锭，开始为淑妃研墨。他的动作轻柔而专注，墨锭在砚台中缓缓打着圈，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为这安静的房间平添了几分安宁。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淑妃终于动了。她放下书卷，轻轻叹了口气，端起手边的茶盏，却只是放在唇边，并未饮下。
林言注意到，她喝的是上等的“碧螺春”，此茶提神醒脑，但茶性偏寒，对于淑妃这种体质的人来说，多饮并无益处。
他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片刻后，端着一个新的茶盏进来，恭敬地放在淑妃手边：“娘娘，天时渐凉，碧螺春性寒，不宜多饮。奴才斗胆，为您换了一盏玫瑰花茶，此茶性温，能疏肝解郁，安神定志。”
淑妃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茶盏中那几朵载沉载浮的粉色玫瑰花苞，一股淡淡的甜香沁入心脾。她端起来，轻轻啜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一股暖意从胃里升起，仿佛连心中那份郁结之气都舒缓了几分。
“你倒是懂得不少。”淑妃放下茶盏，语气里带着一丝好奇。
“都是些乡野间的土方子，让娘娘见笑了。”林言垂首道，“医者常言，身病好医，心病难调。娘娘凤体虽己康复，但气血尚需调养，更应静心安神，切忌忧思过度。”
“忧思过度？”淑妃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在这深宫之中，谁又能做到真正的无忧无思呢？”
林言心中一动，他知道，自己触碰到关键了。
他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将书案上的书卷整理好，将一支狼毫笔在笔洗中涮净，重新挂在笔架上。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透着一种让人心安的沉稳。
淑妃静静地看着他，忽然开口道：“林言，你觉得这宫里，什么最重要？”
林言手上的动作一顿，他沉吟片刻，答道：“回娘娘，奴才愚钝。只知道在这宫里，活下去最重要。”
“活下去？”淑妃的眼神有些飘忽，“是啊，活下去……可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难受。就像这笼中的金丝雀，锦衣玉食，看似风光，却永远飞不出这西方天地，连叫声都带着哀愁。”
林言听出了她话语中的寂寥。宠冠后宫的淑妃，原来也只是一只孤独的金丝雀。
他知道，这是淑妃在向他敞开心扉，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娘娘，”他鼓起勇气，轻声说道，“金丝雀固然飞不出牢笼，但它的啼鸣，却可以传得很远很远。它的喜怒哀乐，笼子的主人，是能听见的。”
淑妃的身体微微一震，她猛地转过头，一双凤眸紧紧地盯着林言：“你……这是什么意思？”
“奴才的意思是，娘娘的愁绪，或许并非无解。”林言迎着她的目光，不卑不亢地说道，“娘娘病了这两个月，圣上政务繁忙，未能时时探望，想必心中也十分挂念。如今娘娘凤体康复，为何不寻个由头，让圣上知晓呢？”
一语中的。
淑妃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期盼，有羞涩，也有一丝身为天之骄女的矜持与骄傲。
“圣上日理万机，后宫佳丽三千，又怎会时时记挂着本宫一人？”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娘娘此言差矣。”林言摇了摇头，“后宫佳丽虽多，但能与圣上红袖添香、谈古论今的，又有几人？奴才听闻，圣上最欣赏的，便是娘娘您的才情与傲骨。寻常的争宠献媚之法，反倒落了下乘。”
这番话，精准地搔到了淑妃的痒处。她出身书香门第，自视甚高，最不屑的便是后宫女子那些邀宠的俗媚手段。
“那依你之见，本宫该当如何？”她不知不觉间，己经将林言当成了一个可以商量的谋士。
林言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微笑。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不仅仅要做一个治病的太监，更要做一个能为她排忧解难、不可或缺的心腹。
他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娘娘，常言道，出奇方能制胜。圣上见惯了歌舞琴棋，听惯了阿谀奉承。我们不妨……反其道而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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