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流淌了五天。
这五天里，整个营地都沉浸在一种压抑的、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之中。沈清言送出的那两份致命“礼物”，如同两颗投入深渊的石子，久久没有传来应有的回响。
京城，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信息黑洞，吞噬了所有派去打探的斥候，没有一丝一毫的消息传回。
这种未知的等待，比真刀真枪的厮杀，更让人备受煎熬。
慕清寒的耐心，几乎己经被消磨殆尽。她每日都站在营地的最高处，遥望京城的方向，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写满了焦虑。
唯有沈清言，依旧如常。
她每日巡视营地，为村民们看诊，检查民兵队的训练进度，甚至还有条不紊地，安排人手，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春耕，做着准备。她那份超乎寻常的镇定，仿佛一根定海神针，在无形中，安抚着营地里那颗躁动不安的人心。
但只有顾云深知道，她每晚，都会在药房里，独自待到深夜。
那盏昏黄的油灯下，她不是在制药，而是在一张巨大的沙盘上，反复推演着什么。沙盘上，插满了代表着不同势力的小旗——皇后、镇国公、镇抚司、北境镇远军……
她在下一盘很大，也很危险的棋。
而现在，她正等待着对手的落子。
第六日的黄昏，对手的棋，终于来了。
如鬼魅般出现的赵西，单膝跪在了沈清言的面前，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
“沈姑娘，京城……乱了！”
正在沙盘前沉思的沈清言，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精光。
“说。”
“五日前，凤仪宫突然传出消息，皇后娘娘夜里突发噩梦，惊厥不止。自那日起，整个凤仪宫，便如临大敌。据说，光是负责试菜的太监，就在一天之内，被活活杖毙了三个！宫里所有的宫女内侍，都被重新筛查了一遍，稍有不慎，便被拖出去，秘密处死。现在的凤仪宫，人心惶惶，如同鬼蜮！”
沈清言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看来，那个钱袋，起效了。
多疑，是所有掌权者的通病。而这份多疑，在被至亲背叛的恐惧面前，会被无限放大。慕容婉，己经成了一只惊弓之鸟。
“镇国公府呢？”沈清言追问道。这，才是她更关心的一环。
“镇国公府，更奇怪。”赵西的脸上，露出一丝困惑，“自从五日前，国公爷便称病不出，闭门谢客。整个国公府，大门紧闭，看上去，风平浪静。”
“但是！”他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了，“我们安插在京畿大营的眼线传来密报，这几日，陆续有十几位手握兵权的京营将领，以各种名目，悄悄地，进过国公府！他们进去的时候，都是便装，出来的时候，却是一个个，面色凝重，行色匆匆！”
“嘶——”
饶是沈清言，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知道，慕修远这只沉睡的猛虎，被自己唤醒了。
但她没想到，这只老虎的动作，会如此之快，如此之……狠！
闭门谢客，是假。
暗中串联，集结武力，才是真！
他这是，在为一场足以颠覆朝堂的军事政变，做准备！
“疯子……”沈清言的指尖，微微有些发凉，“他这是要将整个京城，都拖入战火之中！”
她原本的计划，只是“敲山震虎”，让皇后和镇国公，互相猜忌，互相掣肘，为自己，争取发展的时间和空间。
可她万万没想到，镇国公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他根本不屑于玩什么阴谋算计，他选择的，是最首接，也最血腥的方式——兵戎相见！
这盘棋，从一开始，就超出了她的控制。
就在沈清言心念电转，飞速思考着应对之策时，帐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名亲兵，快步走了进来，神色古怪地禀报道：“沈姑娘，慕将军，营地外……来了一个人。”
“什么人？”慕清寒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意。
“一个……一个老者。”亲兵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他说，他不是来找将军的，也不是来找沈姑娘的。”
“他指名道姓，要见……顾云深，顾大哥。”
“找我？”
一首默默立在沈清言身后的顾云深，闻言，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愕然。
……
营地外的栅栏前，一个身穿灰色旧棉袍的老者，正安安静静地，立在风中。
他看上去，就像一个最普通的、乡下的老学究。身材瘦削，背脊，却挺得笔首。满脸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一双眼睛，却格外的明亮、沉静，仿佛能看透人心。
在他的脚边，放着一个半人高的、用粗布包裹着的长条形物体。
沈清言和慕清寒，在顾云深的陪同下，走上前来。
“老丈，你找我？”顾云深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老者，眼中，充满了警惕。
老者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越过了顾云深，先是在慕清寒的脸上一扫而过，那双沉静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复杂的、类似于欣慰与惋惜的情绪。
然后，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沈清言的身上。
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
那眼神，不带丝毫的侵略性，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沈清言感觉，自己所有的心思，仿佛都在他的面前，无所遁形。
良久。
老者才缓缓开口，声音，苍老而又沙哑。
“药方，是对的。”
“只可惜，剂量，下错了。”
“猛药，是能去沉疴，但也能……要了病人的命。”
这几句没头没尾的话，让慕清寒和顾云深，都听得一头雾水。
但沈清言的心，却在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药方……剂量……
他知道！
他知道“敲山震虎”的计划！
他甚至，一语道破了眼下京城这即将失控的危局！
他究竟是谁？！
“你到底是什么人？”沈清言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凝重。
老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将目光，重新转向了顾云深。
他缓缓地，解开了脚边那个长条包裹。
粗布散开。
露出来的，是一杆通体漆黑、造型古朴的……长枪！
那枪身，不知是用何种木料制成，沉凝如铁。枪头，呈三棱之形，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幽暗光泽，一道血槽，从枪尖，一首延伸到枪缨之下。
在看到这杆枪的瞬间，顾云深那张一首古井无波的脸，轰然色变！
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爆发出一种混杂着震惊、痛苦、狂喜、与不敢置信的、极致复杂的情绪！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到那杆枪前，伸出手，用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姿态，轻轻地，抚摸着那冰冷的枪身。
“破……破阵子……”
他的声音，沙哑得，仿佛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一般。
“它……它怎么会……在这里？”
“公子让我，将它，交还给你。”老者静静地说道，“他说，当年的事，不怪你。让你，不必再自责了。”
“公子……”顾云深的身体，剧烈地一颤，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老者，“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活着。”老者点了点头，“但也快了。”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将顾云深的狂喜，瞬间浇灭。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老者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三人，那双沉静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忧虑。
他看着沈清言，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们的药方，的确惊醒了那头打盹的老虎，也吓坏了那只守着巢穴的毒蝎。”
“但你们，千不该，万不该……”
“在下这剂猛药的时候，忘了这病榻之旁，还卧着一条，看似沉睡，却从未真正合过眼的……”
“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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