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暖炉烧得正旺,空气中弥漫着顶级银霜炭那若有似无的清甜香气。然而,这满室的融融暖意,却驱不散梁皇后指尖的半分冰凉。
她反复看着手中那张从信鸽腿上取下的、被血色浸染的字条,上面的字迹因书写者的仓促和激动而显得有些潦草,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进了她的眼底。
“天谴!燕山崩,雁门没,赵彰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
梁皇后的呼吸,在瞬间变得急促起来。她先是怔怔地看着那张纸条,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紧接着,一股狂暴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喜悦,如同最猛烈的岩浆,从她的心底喷薄而出!
她赢了!
她终究是赢了!
赵彰,那个从小就压在她亲生儿子头上的嫡长子,那个让她夜不能寐的眼中钉、肉中刺,终于死了!而且,不是死在刀剑之下,不是死于阴谋诡计,而是死在了这煌煌“天威”之下!
死得好!死得妙!死得干干净净!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压抑不住的、近乎癫狂的笑声,从梁皇后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她猛地从凤座上站起,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身形微晃,但那双美艳的眸子里,却闪烁着胜利者独有的、残忍而快意的光芒。
“来人!”她高声唤道,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立刻去太傅府传信,就说本宫有要事,请父亲大人即刻入宫!”
那名报信的太监还跪在地上,被皇后这突如其来的狂喜骇得浑身发抖,闻言赶忙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宫殿内,只剩下梁皇后一人。她将那张血色纸条紧紧攥在手心,在温暖如春的殿内来回踱步,脸上的笑容愈发张扬,再也无法掩饰。
赵彰一死,皇帝赵珩便再无可以依仗的兄长。那十万效忠于赵彰的精锐大军,也随之灰飞烟灭。从此以后,这大周的兵权,这天下的权柄,还不是尽数要落入她梁家的掌控之中?
至于那个还安坐在慈安宫里的老虔婆沈薇……
梁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失去了最心爱的儿子,看她还如何运筹帷幄,如何与自己斗!等自己彻底掌控了朝局,第一个要清算的,就是她!她要让沈薇亲眼看着自己是如何一步步登上权力之巅,让她在无尽的悔恨与痛苦中,了此残生!
一个时辰后,太傅梁嵩被一顶小轿悄无声息地抬进了坤宁宫。
“父亲!”
见到梁嵩,梁皇后立刻屏退了左右,快步上前,将那张纸条递了过去。
梁嵩接过纸条,只扫了一眼,那张一向古井无波的老脸上,也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浑浊的双眼猛地睁大,捏着纸条的手,竟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这……这消息可属实?”他抬起头,声音干涩地问道。
“千真万确!”梁皇后得意地扬起嘴角,“这是我们安插在匈奴王庭的‘鹰眼’传回来的消息。雪崩是昨日午后发生的,他亲眼所见,绝不会有错!算算日子,朝廷的官方奏报,最快也要三五日后才能抵达京城。我们,己经抢占了先机!”
梁嵩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心中积压多年的郁结之气,一并吐出。他将纸条缓缓放在桌上,来回踱了几步,眼中精光闪烁,显然是在飞速地盘算着什么。
“好……好啊……”他喃喃自语,“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梁家!”
他停下脚步,看向自己的女儿,沉声道:“赵彰一死,赵王一脉便算是断了。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趁着这个消息还未传开,立刻动手,彻底清除朝中那些心向赵王和太后的顽固分子!”
“父亲说的是。”梁皇后点头附和,眼中闪过一丝阴毒,“尤其是那个魏武老匹夫!若不是他突然跳出来,赵寂又岂会下狱?我们又岂会如此被动?此番赵彰死了,他那个宝贝儿子魏焱,想必也一同埋在了雁门关下。正好,让他们父子团聚,也让魏家,彻底从这京城之中消失!”
“不可操之过急。”梁嵩却比她冷静得多,他摆了摆手,面色凝重地说道,“眼下,皇帝因赵寂一案,正在气头上,下令彻查其党羽,大理寺和刑部己经抓了不少人。我们现在若是动作太大,反而会引火烧身。当务之急,是先想办法,将我们与赵寂的关系,彻底撇清!”
“父亲的意思是……”
“弃车保帅。”梁嵩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赵寂这条线,己经废了。留着他,只会成为别人攻击我们的把柄。我们必须抢在皇帝的怒火烧到我们头上之前,主动与他切割,甚至……可以抛出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去满足皇帝的怒火。”
梁皇后闻言,秀眉微蹙,显然有些不舍。但她也明白,父亲所言乃是老成之谋。
“女儿明白了。”她点了点头,“只是,赵寂知道我们太多的秘密……”
“一个将死之人,他说的话,谁会信?”梁嵩冷笑一声,“更何况,天牢那种地方,想要一个人永远闭嘴,方法多的是。这件事,为父自有安排。”
他顿了顿,将目光投向了慈安宫的方向,眼中闪过一抹深沉的忌惮。
“现在,我们最大的敌人,只剩下沈薇了。赵彰的死讯,对她必然是致命的打击。我们要做的,就是静观其变。等她方寸大乱,自露破绽之时,再给予她……雷霆一击!”
父女二人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对未来无尽的贪婪与野望。坤宁宫内的笑声,低沉而得意,与殿外那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形成了诡异而鲜明的对比。
……
北境的噩耗,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次日清晨,当悬挂在宗庙最高处、唯有在国之栋梁或皇室嫡系薨逝时才会敲响的“长鸣钟”,被沉重地敲响了九下时,整个京城,都从睡梦中被惊醒了。
钟声悲怆,绵长,仿佛带着来自九幽地府的寒气,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无数百姓推开窗户,无数官员从床榻上惊起,他们面面相觑,脸上都带着惊疑与惶恐。
长鸣钟九响,这是……亲王之丧!
很快,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便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在京城中迅速蔓延开来。
赵王赵彰,薨了!
他率领的十万北征大军,在雁门关外,遭遇百年不遇之大雪崩,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消息一出,举国震动,满城缟素。
那可是十万条鲜活的生命啊!是大周最精锐的边军!是无数家庭的丈夫、父亲和儿子!
一夜之间,京城之中,哭声西起。无数百姓自发地在家门口挂上了白幡,遥遥祭奠那些埋骨于冰雪之下的忠魂。
而这股悲伤与震惊的洪流,最终汇集到了皇宫,狠狠地冲击在了那个九五之尊的身上。
干清宫内,药味浓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皇帝赵珩斜倚在龙床之上,本就因赵寂之事而憔悴不堪的脸上,此刻更是没有一丝血色。他手中捏着那份由兵部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报,那份奏报,轻飘飘的,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假的……都是假的……”他喃喃自语,眼神涣散,似乎想要说服自己,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皇兄……皇兄他武艺盖世,福泽深厚……怎么可能会……怎么可能会……”
话未说完,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涌了上来。
“陛下!陛下!”身旁的内侍总管大惊失色,连忙上前为他抚背顺气。
赵珩却一把推开了他,双目赤红地盯着殿内跪了一地的朝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查!给朕查!这雪崩……为何会如此巧合!为何偏偏是在我大军抵达之时发生!这里面……一定有阴谋!一定有!”
他的质问,充满了无力的狂怒与绝望的悲恸。
然而,没有人能回答他。
天灾,要如何去查?
在绝对的、毁天灭地的自然伟力面前,任何的阴谋论,都显得那样的苍白无力。
巨大的悲伤与被背叛后无处发泄的怒火,交织在一起,彻底摧垮了这位年轻帝王本就脆弱的神经。他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开始天旋地转,最终,在一声悲恸至极的“皇兄”之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整个皇宫,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而这份混乱与悲伤,也终于传到了它最后的终点——慈安宫。
采青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内殿,脸上挂着泪痕,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娘娘……娘娘……不好了……王爷他……王爷他……”
她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只是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内殿之中,檀香袅袅。
沈薇正端坐在一方蒲团之上,手中捻着一串佛珠,闭目诵经。她穿着一身素色的宫装,未施粉黛,神情平静而肃穆,仿佛早己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纷扰。
听到采青那悲痛欲绝的声音,她捻动佛珠的手,只是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原本的节奏。她甚至没有睁开眼睛,只是用一种异常平静的语气,淡淡地问道:“是北境的消息,到了吗?”
“是……是的……”采青抽泣着,将从宫外打探来的消息,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长鸣钟……响了九声……宫里都传遍了……说……说王爷和十万大军……在雁门关……被……被大雪埋了……尸骨无存……”
殿内的几个小宫女,早己听得掩面而泣,悲伤的气氛,如同浓墨一般,在空气中化开。
然而,处于这悲伤风暴中心的沈薇,却依旧静坐如山。
她缓缓地,念完了最后一遍往生咒。
然后,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没有泪水,没有悲痛,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慌乱。有的,只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宛如古潭般的沉静。
她看着跪在地上,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的采青,声音轻柔,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去,为哀家沏一壶热茶来。”
“娘……娘娘……”采青茫然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不明白为何在这个时候,主子还有心情喝茶。
沈薇的目光,越过她,投向了窗外那片阴沉的天空,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那遥远的北境雪原。
她的嘴角,甚至还噙着一抹无人能懂的、极淡的弧度。
“放心。”
她轻声说道,像是在安慰采青,又像是在告诉自己。
“天,塌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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