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如同一条无骨的毒蛇，顺着沈薇心防的裂隙，阴冷地滑入了她的识海深处。
它带着一种古老而邪异的韵律，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打在她最脆弱、最痛苦的神经之上。
“不甘心，对吗？”
“你步步为营，算尽人心，甚至不惜以身为饵，遍体鳞伤，换来的，却是一个更大的骗局，一个更深的绝望。”
“你的儿子，你穷尽两世智慧想要保护的珍宝，此刻，正满怀希望地，等待着你亲手送去的……催命符。”
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回响，幻化出一幕幕让她肝胆俱裂的景象。
北境，龙巢。
冰封的山谷之内，赵彰身披龙鳞甲，手持龙脊图，英姿勃发地站在那三万六千名玄甲龙卫的面前。他俊朗的脸上，洋溢着自信与期待。
然后，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带着她的亲笔信函与那个紫檀木盒，抵达了山谷。
赵彰欣喜若狂地接过虎符，在万众瞩目之下，将其高高举起。
可就在虎符举起的那一刻，变故陡生！
玄甲龙卫统领“鬼面”那张青铜面具下的双眼，瞬间迸射出冰冷的杀机。三万六千名龙卫身上的气息，由绝对的忠诚，化作了绝对的……敌意！
“持伪符者，动摇国本，罪当……诛！”
冰冷的宣判，响彻山谷。
下一瞬，三万六千柄闪烁着寒芒的战刀，毫不犹豫地，向着那个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满脸错愕与不敢置信的年轻身影……当头斩下！
血，染红了皑皑白雪。
“不——！”
一声凄厉的尖叫，从沈薇的喉中迸发而出！
那幻象太过真实，真实到让她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捏爆！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周通被她这癫狂的模样吓得魂飞魄散，紧紧地扶住她，焦急地呼喊着。
可沈薇却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她的世界，只剩下那片被鲜血浸染的雪地，和那个声音……那个如同救世主般，在她耳边循循善诱的声音。
“看到了吗？这就是结局。在你所谓的‘正道’上，你走得越努力，死得就越快。”
“但是，还有机会……”
“接受我的馈赠，沈薇。接受这份……伟大的力量。”
“只要你点头，就在这一瞬间，你的伤势会痊愈。你的力量，将超越凡人的想象。区区千里之遥，对你而言，不过是咫尺之间。你可以轻易地追上那个信使，夺回虎符；你甚至可以……亲自降临在你的儿子面前，告诉他一切。”
“你还可以，让赵寂，让梁氏，让所有背叛过你的人，都在无尽的痛苦与恐惧中，哀嚎着化为灰烬！”
“想想吧，那复仇的滋味，该是何等的……甜美？”
诱惑，如同最醇厚的美酒，散发着致命的芬芳。
沈薇那因绝望而变得空洞的眼神，开始出现了一丝挣扎，一丝……渴望。
力量……
是啊，力量！
如果她有足够的力量，前世的悲剧，又怎会发生？如果她有足够的力量，今夜的失败，又怎会降临？
她累了。
这种将命运寄托于人心、寄托于谋略的感觉，真的太累了。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可最终，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或许……
或许，换一条路走，也未尝不可？
只要能救彰儿，只要能让仇人血债血偿，变成魔鬼，又何妨？！
一丝丝黑色的雾气，开始从她的心底，缓缓地滋生、蔓延。她那双原本清冷如月的眸子，也渐渐被一种诡异的、深不见底的墨色所侵染。
周通惊恐地发现，被他搀扶着的太后娘娘，身上正散发出一股让他感到无比心悸的、冰冷而邪恶的气息。她的体温，在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飞快地降低！
“娘娘！您醒醒！您是镇国公府的沈薇啊！”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徒劳地摇晃着她，嘶声呐喊。
“镇国公府……”
这五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沈薇脑中那片混沌的黑暗。
她的身体，猛地一震。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父亲那张严肃而充满慈爱的脸。
“薇儿，记住。我们沈家，世代忠良，护佑大周，凭的，不是阴谋诡计，不是邪魔外道，而是胸中一股……浩然正气！人，可以死，但这股气，不能泄！”
父亲的教诲，言犹在耳。
她又想起了彰儿。
那个总是跟在她身后，仰着小脸，用清澈的、充满了孺慕之情的眼神看着她的孩子。
如果……如果她接受了这份力量，变成了像赵寂那样的怪物，彰儿，还会认她这个母亲吗？
他会不会，用一种看陌生人，甚至……看仇人一样的眼神，山间暮雨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看着她？
不……
她不要！
她宁可死，也不要看到那样的眼神！
赵寂，他得到了力量，可他也失去了自我，变成了那个“神秘存在”的傀儡！
若是自己也接受了这份馈赠，那所谓的复仇，所谓的拯救，究竟是自己的意志，还是那个邪恶存在的……游戏？
到头来，她和赵寂，又有什么区别？
那不是胜利，那是……彻底的败北！是连灵魂，都输得一干二净！
“不……”
一丝清明，重新回到了沈薇的眼中。
那脑海中的声音，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摇，加大了蛊惑的力度。
“愚蠢！妇人之仁！你所谓的正气，能救你的儿子吗？！你所谓的风骨，能让你的仇人，掉一根汗毛吗？！放弃吧！接受我！这是你唯一的……”
“滚——！！！”
沈薇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在自己的识海之中，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这声怒吼，凝聚了她两世为人的全部意志，凝聚了她身为将门虎女的无尽骄傲，凝聚了她作为一个母亲，最纯粹、最决绝的……守护之心！
“我沈薇，生于将门，嫁入帝王家！我或许会败，或许会死！但我的脊梁，永远不会弯！我的灵魂，永远不会……向你这种藏头露尾的宵小之辈，屈服！”
“给我……滚出我的身体！”
“轰——！”
一股无形的、金色的意志力，如同火山喷发一般，从她的灵魂深处，轰然爆发！
那盘踞在她识海中的黑色雾气，发出一声不甘的、凄厉的尖啸，被这股浩然之气，硬生生地，逼了出去！
“你会……后悔的……”
那恶毒的诅咒，渐渐远去，最终，消失不见。
“噗！”
心魔一去，沈薇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整个人，都瘫倒在了周通的怀里。
但她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清亮。
她赢了。
赢下了这场，比乱葬岗之战，凶险万倍的……心神之战！
“娘娘！”周通只觉得怀中的身体，重若千钧，又轻如鸿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邪恶冰冷的气息，己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安的、熟悉的感觉。
“我没事……”沈薇的声音，虚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断掉，但她的思路，却无比清晰，“周通，听我号令！”
“属下在！”周通单膝跪地，沉声应道。
“赵寂的信使，定然己经出发。他走的一定是通往北境最快的官道，骑的是日行千里的宝马。我们派人去追，己经来不及了。”
周通闻言，心头一沉。他知道，娘娘说的是事实。
从京城到雁门关，即便快马加鞭，不眠不休，也需要至少十日。对方占尽先机，他们此刻再派人，己是望尘莫及。
“那……那该怎么办？”周通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绝望。
“人追不上马，但……”沈薇的眼中，闪过一抹智慧的光芒，“消息，却可以比马……更快！”
她的目光，扫过周围这片狼藉的战场，声音急促而决然，一道道命令，如同连珠炮一般，从她那苍白的嘴唇中，清晰地吐出！
“第一！你亲率十人，将我与全叔，立刻经由密道，送回慈安宫！记住，今夜之事，除了在场诸位，不得让第五个人知晓！对外，只说本宫忧心国事，偶感风寒，闭门静养！”
“第二！分出五人，去城东‘济世堂’，请回春圣手张太医的关门弟子，小医仙‘柳青’！记住，不要惊动任何人，告诉他，是我病了，十万火急！”
“第三！剩下的所有人，由你副手带领，立刻清理战场！所有尸体，就地深埋，务必不能留下一丝痕迹！天亮之前，这里要恢复原样！”
“第西，也是最重要的一件！”
沈薇死死地抓住周通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安顿好我之后，立刻换上便装，带上我的‘惊鸿’令牌，去东城‘百鸟巷’，找一个叫‘李三’的跛脚画眉人。告诉他八个字——‘北风卷地，草木皆兵’！”
周通虽然不明白这句暗号和那些看似毫无关联的命令，究竟有何深意，但他看到太后娘娘那双重新燃起斗志的、不容置疑的眼睛，便毫不犹豫地，将所有疑惑，都压了下去！
“属下……遵命！”他重重地叩首，声音铿锵有力！
沈薇缓缓地松开了手，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一股无法抗拒的黑暗，瞬间吞噬了她的意识。
在彻底昏迷过去之前，她的心中，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
彰儿……
为娘，己经为你布下了两重保险。
一重，是人。
另一重……是天！
现在，就看我们母子，能不能……与天争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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