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又出去了。莉娜阿姨说，她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做很重要的事。
我知道“很重要的事”是什么意思。就是像妈妈以前那样，在亮着很多灯的大房子里，对着那些会发光的板子皱眉毛，一整天都不说话。有时候，妈妈会抱着我，哼一首很好听的、没有词的歌，首到我睡着。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像上辈子。
现在，只有姐姐。
姐姐的味道，和妈妈不一样。妈妈身上总是香香的，像干净的布和甜甜的水。姐姐身上，是铁锈味、灰尘味，还有……一种我说不出来的、有点苦苦的、但又让人安心的味道。莉娜阿姨说那是辐射尘和能量药剂的味道。
我不喜欢那个味道，但我喜欢姐姐。她每次回来，就算身上带着伤，衣服破破烂烂，也会先来抱抱我。她的怀抱不像妈妈那么软，有点硬，还有点硌人（因为她衣服里藏着好多硬硬的东西），但是很暖和。她会用那双有点粗糙的手，轻轻摸我的头，问我：“小念，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我会用力点头，然后把藏在枕头下面的、最好吃的营养膏块塞给她。那是我省下来的。我知道姐姐在外面，经常吃不饱。她总是看着我，眼睛里有种亮亮的东西，然后把我给她的东西又掰开，大的那块塞回我嘴里，小的那块自己吃掉，说：“姐姐吃过了，小念多吃点，才能长高高。”
她骗人。我能听到她肚子有时候会咕咕叫。
晚上睡觉，我害怕的时候，就会钻进姐姐的被子里。她不会像妈妈那样给我唱好听的歌，她只会笨拙地拍着我的背，一遍遍说：“别怕，姐姐在。”有时候，她会在梦里发抖，发出很轻很轻的、像小动物一样的呜咽声。那时候，我就会学着妈妈的样子，用小手轻轻拍她，小声说：“姐姐别怕，小念在。”
虽然我的腿还是没什么力气，站不起来。但我知道，只要姐姐在，我就什么都不怕。
姐姐的味道，就是“安全”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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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哨里有很多小朋友。他们跑得很快，跳得很高，玩一种叫“捉辐射蟑螂”的游戏（当然是假的蟑螂）。他们有时候会好奇地看着我，看着我坐在那个带轮子的椅子上，看着我的右腿。
“她的腿为什么跟我们不一样？”一个脸上有雀斑的男孩指着我问莉莉阿姨。
莉莉阿姨会蹲下来，温柔地告诉他们：“小念的腿以前生病了，现在正在慢慢变好。”
可我知道，他们看我的眼神，还是有点不一样。就像我看那些摆在“编织者之厅”里的、奇形怪状的变异植物一样。
我不喜欢出去，不喜欢被那样看着。我更喜欢待在房间里，或者去姐姐常去的那个放着很多发光石头的“编织者之厅”。那里很安静，还有一个叫伊芙琳的阿姨（她的样子是光做出来的，摸不到）会跟我说话。她告诉我，那些发光的石头，还有姐姐身体里的力量，都在努力让我的腿好起来。
有一天，姐姐回来了。她这次没有立刻来看我，而是先去了伊芙琳阿姨那里。我让莉莉阿姨推着我的椅子，悄悄跟过去。
我从门缝里看到，姐姐站在一个很大的、像玻璃棺材一样的东西前面，里面躺着一个……发着很柔和的白光的阿姨。那个阿姨的样子，好像在哪里见过，很熟悉，很温暖。姐姐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过了好久好久。她没有哭，但她的背影，看起来好难过，好难过，像要把自己站成一块石头。
我突然想起来，妈妈的照片里，好像就有这个发光的阿姨。
那天晚上，姐姐来陪我睡觉的时候，我紧紧抱住她，问：“姐姐，那个发光的阿姨……是妈妈吗？”
姐姐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更用力地回抱住我，声音低低的：“嗯。是妈妈。”
“妈妈……变成光了吗？”
“……嗯。变成光了。在天上看着我们，保护着我们。”
我没有再问。因为我知道，姐姐不想说太多。我能感觉到她心里有个地方，很疼很疼。就像我的腿有时候会疼一样。
从那以后，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姐姐不只是我的姐姐，她心里还装着很多很多东西，比如那个变成光的妈妈，还有外面那个很大很危险的世界。我的影子很小，只够藏在姐姐的身后。但姐姐要面对的，是很大很大的一片影子。
所以，我要快点好起来。至少，要让自己能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不能总是让她一个人，去面对所有的光和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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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编织者之厅”的那个老陈爷爷，给我换上了新的“腿”。不是真的腿，是一层凉凉的、会发光的、像果冻一样的东西，紧紧包着我的右腿。伊芙琳阿姨说，这里面有姐姐的力量，还有妈妈留下的“密码”。
姐姐就站在旁边，看着我。她好像比我还紧张，拳头握得紧紧的。
老陈爷爷扶着我的胳膊，说：“小念，试试看，慢慢把力气放在这条腿上。”
我有点害怕。我的腿很久没有自己用过力气了。我抬头看了看姐姐，她对我点了点头，眼睛里是我熟悉的那种“小念加油”的光。
我吸了一口气，像挪动一块很重很重的石头一样，努力想把力气挪到右腿上。那条腿先是麻麻的，然后，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里面有很多小虫子在轻轻地爬，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很温柔地推着它。
动了！
我的右脚脚趾，轻轻地、几乎看不见地，蜷缩了一下！
“动了！姐姐！它动了！”我惊喜地叫起来。
姐姐一下子冲了过来，蹲在我面前，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我的脚。她的呼吸都停住了。
老陈爷爷也很高兴：“很好！很好！神经反应开始恢复了！小念，再试试，看能不能让脚踝动一下？”
我又试了一次。这次更困难，额头上都冒汗了。但是，在那个凉凉果冻的帮助下，我的脚踝，真的，非常非常慢地，转动了一点点！
就那么一点点！
姐姐猛地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我的腿，又怕碰坏了，手悬在半空，微微发抖。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那亮亮的东西终于掉了下来，砸在我的膝盖上，温温的。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我，又哭又笑。
我也笑了，虽然腿有点酸，心里却像塞进了一个小太阳，暖烘烘、亮堂堂的。
我知道，这离像其他小朋友一样跑跳还差得很远很远。但这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一动，对我来说，就是迈出的第一步。
不是为了我自己。
是为了有一天，当姐姐累了的时候，我能自己走到她身边，对她说：
“姐姐，你看，我能站到你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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