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瞬间，苏晚忽然觉得，自己过去二十二年的人生，连同她刚刚建立起来的、对这个世界的浅薄认知，都在陆景深那句平淡无奇的话语中，轰然坍塌，碎裂成齑粉。
她从未感觉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和陆景深之间，横亘着一条怎样巨大的鸿沟。
那不是财富与地位的差距，而是一种源自认知、视野和阶层本质的壁垒。她像一只生活在玻璃鱼缸里的鱼，以为自己看到了全世界，却不知道，鱼缸之外，还存在着一片广阔无垠、风高浪急的深海。
而陆景深，他不仅来自那片深海，他本身，就是那片海域中，最神秘莫测、最令人敬畏的顶级掠食者之一。
他们之间所有的相遇、相知，都建立在一个她自以为是的“巧合”之上。可现在，这个地基，被他亲手抽走了。
那么，建立在这片流沙之上的一切，还剩下什么？
是真心，还是一场……处心积虑的布局？
这个念头像一株淬了毒的藤蔓，从她心底最深处疯狂地滋生出来，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
她缓缓地、一寸一寸地，从陆景深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这个曾经让她感到无比安心的港湾，此刻，却让她生出了一丝莫名的寒意。
她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那双眼睛里，依旧倒映着她小小的身影，看起来专注而深情。可苏晚却第一次，从那片深邃的墨色中，读出了一丝她从未察觉过的、掌控一切的淡漠。
“所以……”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你娶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不简单，对吗？”
这不是一个问句。
这是一个陈述句。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墙上的古董挂钟，在发出“滴答、滴答”的、仿佛催命般的声音。
陆景深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英俊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可苏晚却能感觉到，他周身那股强大的、令人无法喘息的气场，在缓缓收敛。那是一种猛兽在面对自己珍视之物时，主动收起利爪的姿态。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是猛兽。
“你接近我，和我结婚……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你计划好的？”苏晚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自己的掌心，用疼痛来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我……是不是你计划中的，一颗棋子？”
一颗，用来接近冯氏家族，或者达成其他某种她所不知道的目的的……棋子。
当“棋子”这两个字从她口中吐出时，陆景深那双古井无波的黑眸，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苏晚从未听过的、复杂难辨的情绪。
苏晚的心，被他这个反问刺得生疼。
她何尝希望是这样？
她多希望，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只是最纯粹的缘分。是她在最狼狈的时候，恰好遇到了他；是他看穿了她伪装的坚强，恰好愿意伸出援手。
可是，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恰好？
尤其是在他们这个，被无数利益与算计包裹着的世界里。
“我不知道……”苏晚痛苦地摇了摇头，眼眶泛红，“我只知道，你隐瞒了我太多事。陆景深，我甚至……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是那个会在她受欺负时为她撑腰，会在她生病时笨拙地照顾她，会在她迷茫时为她指引方向的丈夫？
还是这个，身世神秘，与欧洲顶级贵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将一切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布局者？
看着她眼中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迷茫与戒备，陆景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他沉默了许久，久到苏晚几乎以为他不会再回答。
然后，他才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开口。
“我承认，在决定娶你之前，我查过你。”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苏晚的脑海中炸响。虽然早有预料，但当他亲口承认时，那种感觉，依旧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
“陆家的婚姻，从来都不是儿戏。我不可能娶一个背景完全空白的女人。”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实，“调查结果显示，你是夏晴的女儿。而夏晴这个名字，二十多年前，在欧洲的一些特定圈子里，曾经短暂地出现过。”
苏晚的呼吸一滞。
“她被誉为东方的缪斯，才华横溢，惊鸿一瞥，却又很快销声匿迹。很多人都猜测，她背后，站着一位身份极高的大人物。”陆景深看着苏晚的眼睛，将自己所知道的，和盘托出，“当时，我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我只知道，娶夏晴的女儿，或许……能为陆家在欧洲的一些布局，省去不少麻烦。”
他的坦白，是如此的首接，如此的……冷酷。
不带一丝感彩，充满了上位者对利益得失的精准计算。
苏晚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原来，真的是一场交易。
她的婚姻，从一开始，就被明码标价，成了他商业版图上的一块垫脚石。
“但是，”陆景深话锋一转，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她的脸颊，却在看到她下意识后退的动作时，僵在了半空中。他收回手，黑眸中闪过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黯然，“我没有预料到的是，苏信会带着那封信来找我。更没有预料到，你会有一个双胞胎姐妹，以及……这一切会牵扯出冯·埃里克森。”
“这些，都在我的计划之外。”
“最让我意外的是……”他顿了顿，目光深深地锁住她的眼睛，那里面，似乎有某种压抑了许久的情绪，正在破冰而出，“我也没有预料到，我会真的……在乎你。”
最后那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又重如千钧。
苏晚的心，狠狠地一颤。
她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有她熟悉的霸道，有她看不懂的复杂，但更多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笨拙的认真。
他说，他在乎她。
这是真的吗？
还是……更高明的算计？
苏晚不知道。她的大脑，己经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所以……”她努力地消化着这些信息，声音沙哑地问，“你一开始，只是想利用我母亲可能存在的背景，但并不知道那个人就是冯·埃里克森？”
“不知道。”陆景深摇头，语气笃定，“如果我知道你和冯家有关系，我接近你的方式，会更谨慎，也……绝不会是像现在这样，将你首接拉进这个漩涡里。”
他的话，似乎很有道理。
冯氏家族，是连陆家都要谨慎对待的存在。如果他真的早就知道苏晚是冯·埃里克森的女儿，那么，像“闪婚”这样高调而首接的方式，无疑是最愚蠢的。这等同于，在所有潜在的敌人面前，将苏晚这张最大的底牌，首接暴露了出来。
这不符合陆景深一贯的、运筹帷幄、步步为营的行事风格。
苏晚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坦然，心中的天平，开始剧烈地摇摆。
理智告诉她，这个男人的城府深不可测，他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掺杂着算计。
可情感上，她却又忍不住，想要去相信他。
相信他为她所做的一切，不仅仅是出于利益；相信他此刻眼中的认真，并非伪装。
“现在说这些，己经没有意义了。”陆景深见她神色松动，主动打破了僵局，将话题拉回了正轨，“当务之急，不是追究过去。而是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重新坐到她的身边，这一次，苏晚没有再躲开。
“冯·埃里克森的存在，己经不是秘密。我的人能查到，就意味着，其他盯着冯家的人，迟早也能查到。你的身份，随时都有可能暴露。”他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冯氏家族内部，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一个突然出现的、流落在外的血脉，对很多人来说，不是亲人，而是……威胁。”
苏晚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
“那……我该怎么办？”
“去欧洲。”陆景深斩钉截铁地说道，“与其被动地等待危险找上门，不如我们主动出击。”
“去欧洲？”苏晚愣住了。
“对。”陆景深的眼中，闪烁着锐利的锋芒，“第一，我们要查清楚，当年你那个失踪的姐妹，到底是被谁带走的。这件事，很可能与冯家内部的斗争有关。第二，我们要搞清楚，冯·埃里克森本人，对你们姐妹的存在，是否知情，以及……他是什么态度。”
“最重要的一点，”他看着苏晚，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必须去。因为，你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唯一的钥匙。”
苏晚沉默了。
她知道，陆景深说得对。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有亲自去到那个风暴的中心，她才有可能找到失散的亲人，才有可能查清母亲当年的真相。
可是，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充满了未知的危险的世界。
她一个人……
“我陪你去。”
仿佛看穿了她内心的恐惧，陆景深握住了她冰凉的手，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无论前面是龙潭还是虎穴，我都会陪你一起闯。”
他的手，温暖而干燥，充满了让人信赖的力量。
苏晚看着他，心中那片翻涌的惊涛骇浪，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
或许，他的开始，的确充满了算计。
但至少此刻，他愿意与她并肩而立，共同面对未来的风雨。
这就够了。
“好。”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我们去欧洲。”
就在这时，陆景深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是张玮发来的信息，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总裁，苏家那边，处理干净了。】
陆景深看了一眼，便面无表情地删掉了信息，仿佛只是处理掉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
他抬起头，重新看向苏晚，眼中己经恢复了一贯的深沉与平静。
“去收拾一下行李吧。”
“我们，明天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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