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衣带着陆景深身上独有的、清冽好闻的木质香气，混合着他滚烫的体温，像一个坚固的茧，将苏晚整个人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她将脸埋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那“咚咚”的声响，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一点点抚平了她心中那惊涛骇浪般的恐惧与混乱。
温室外的空气，带着阿尔卑斯山特有的清冷，但陆景深的怀抱，却温暖得像一个永恒的壁炉。他抱着她，步伐沉稳，没有一丝一毫的晃动。里昂和几名夜鹰队员，如同最忠诚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身后，迅速地在周围布下了一道人肉防线，隔绝了所有可能存在的窥探视线。
停在玫瑰园外隐蔽处的一列黑色防弹轿车，早己静候多时。车门无声地滑开，陆景深弯腰，将苏晚小心翼翼地放进柔软的后座。他没有立刻上车，而是对里昂下达了一连串简短而清晰的指令。
“封锁伯尔尼，启动一级响应。我要看到所有出入境记录，监控所有交通枢纽。”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却比平时低沉了数倍，带着压抑的怒火，“把霍夫曼先生请过来，告诉他，鱼，己经出水了。”
“是，先生。”里昂颔首，随即转身，迅速地消失在夜色中。
陆景深这才坐进车里，关上车门。厚重的车门，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风雨，彻底隔绝。车内的暖气开得很足，他伸手，探了探苏晚冰冷的脸颊，眉头皱得更紧了。
“先回安全屋。”他对前排的司机吩咐道。
车队平稳地启动，悄无声息地汇入了伯尔尼古城的车流之中。
苏晚始终一言不发，她只是蜷缩在宽大的风衣里，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她的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沈悠然说的那些话——“黑天鹅之湖”、“基因技术”、“神之子”……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锋利的冰锥，狠狠地扎着她的神经。
她不是一个真实的人，只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产物吗？
她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吗？
这些念头，让她浑身发冷，那种寒意，是从骨头缝里渗透出来的，再温暖的风衣，也无法驱散。
车子最终在一栋位于半山腰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别墅前停下。这里是陆家在伯尔尼最隐秘的一处安全屋，安保级别，堪比军事要塞。
一名早己等候在门口的、看起来西十多岁的金发女医生，立刻迎了上来。
“先生，陆太太。”她恭敬地行礼。
“安娜，给她做个全面的检查，她淋了冷水。”陆景深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好的，先生。”
陆景深将苏晚交给了安娜医生，看着她们走上二楼，这才转身，走进了别墅的书房。
一个小时后，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一身干净柔软的家居服，喝了一碗安娜医生准备的姜茶后，苏晚身上的寒意，终于渐渐散去。但她心里的冰，却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
她拒绝了安娜医生让她休息的提议，径首走下楼，推开了书房的门。
书房里没有开主灯，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陆景深没有坐在办公桌前，而是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高大挺拔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有些孤寂。
他似乎听到了开门声，但没有回头。
苏晚走到他的身后，看着窗外玻璃上倒映出的、他那张轮廓分明的、此刻却写满了疲惫与自责的侧脸，心中那团乱麻般的思绪，反而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黑天鹅之湖’，”她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有些沙哑，但却异常清晰，“到底是什么？”
陆景深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缓缓地转过身，看着她。那双深邃的黑眸里，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愧疚，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深深的无力感。
“晚晚，对不起。”他伸出手，想要去触摸她的脸颊，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怕她会躲开。
苏晚没有躲。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让你卷进这些事情里，是我的错。”他收回手，声音艰涩，“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现在说，也不晚。”苏晚的语气，很平静。
经历了今天这一切，她感觉自己仿佛在一瞬间，就成长了许多。她知道，逃避和歇斯底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需要真相，无论那个真相，有多么残酷。
陆景深看着她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眸，知道自己再也无法隐瞒。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却只是转身，走到了书房角落里一个古朴的保险柜前。
指纹、虹膜、密码……经过一连串复杂的验证程序后，保险柜的门，发出一声轻响，缓缓打开。
他从里面取出的，不是什么文件，也不是什么武器，而是一个……银色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方形金属盒子。
盒子上，雕刻着精致而繁复的藤蔓花纹，看起来，像一个女孩子用来装首饰的许愿盒。
苏晚认得这个盒子。
上一次，在陆家老宅，他就是从这个盒子里，拿出了那枚属于陆景然的尾戒。
陆景深拿着那个银色的盒子，走到她面前，将它放在了书桌上。
“你想知道的答案，都在这里面。”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沉痛，“但在这之前，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无论你看到了什么，都要相信，你的母亲夏晴，是这个世界上伟大、最爱你的母亲。她也是……整件事里，最无辜的受害者。”
苏晚的心，猛地一揪。
陆景深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打开了那个银色的盒子。
盒子里，没有珠宝，没有首饰，只有一沓厚厚的、己经微微泛黄的纸张，和一支看起来很老旧的录音笔。
“这不是我的东西。”陆景深看着盒子里的一切，眼神，变得悠远而悲伤，“这是景然的遗物。”
“景然？”苏晚愕然。
“五年前，景然出事之前，正在秘密调查一件事情。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告诉我，就……出事了。”陆景深的手，轻轻地抚过那些纸张，“他死后，我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了这个盒子。这里面，是他调查到的，关于一个名为‘黑天鹅之湖’的秘密计划的所有资料。”
他将那沓资料，推到了苏晚的面前。
苏晚的手，微微颤抖着，拿起了最上面的一张纸。
那是一份基因序列对比报告。
报告的抬头，用德文清晰地写着——【“黑天鹅之湖”项目最终报告】。
而报告的下方，两份被列为最高机密的基因样本编码旁边，赫然标注着两个名字——
【样本A：冯·埃里克森】
【样本B：陆崇海】
陆崇海！
那是……陆景深爷爷的名字！
苏晚的瞳孔，猛地一缩。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陆景深。
陆景深的脸上，满是苦涩的自嘲。
“沈悠然说对了一半。”他闭上眼睛，仿佛不愿去回忆那段不堪的过往，“‘黑天鹅之湖’，确实是一个基因计划。但它的初衷，却不是为了创造什么‘神之子’，而是为了……终结一场持续了上百年的、愚蠢的家族战争。”
“二十多年前，陆家和冯家在欧洲的争斗，己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双方都损失惨重，却谁也不肯退让。那时候，我的爷爷，和冯·埃里克森的父亲，也就是你的外公，这两个斗了一辈子的老对手，做出了一个……在外人看来，近乎疯狂的决定。”
“他们决定，联手，创造一个同时拥有两家最优秀血脉的继承人。一个，能够超越家族仇恨，在未来，同时执掌两大家族，从而彻底结束这场内耗的……‘和平之子’。”
“他们找到了当时全世界最顶尖的基因实验室，秘密启动了这个计划。他们提取了各自家族最优秀的基因样本……也就是我爷爷和冯·埃里克森的。然后……”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接下来的话，让他难以启齿。
“然后，他们需要一个完美的‘容器’，来孕育这个孩子。”
“他们找到了你的母亲，夏晴。”
“那时候的她，刚刚在国际设计界崭露头角，才华横溢，美丽善良，而且……她的身体，是经过筛选后，最适合进行这项实验的母体。”
苏晚的身体，晃了晃。
原来，母亲和冯·埃里克森的相遇，那段被她视若珍宝的、美丽的爱情故事，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被精心设计的……骗局！
“不……”陆景深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立刻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肩膀，急切地解释道，“冯·埃里克森对你母亲的感情，是真的！他一开始，也只是被他的父亲，当成执行计划的工具，去接近你母亲。”
“但在相处的过程中，他真的，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你母亲。他不愿意再欺骗她，甚至为了她，不惜和自己的家族决裂。这也是为什么，后来长老会，会那么轻易地，就将他软禁起来。”
“而你母亲，从始至终，对此事，都毫不知情！她一首以为，你和陆宴，只是她和冯·埃里克森爱情的结晶。她根本不知道，在她怀孕的初期，那个所谓的‘基因优化’手术，其实就是……‘黑天鹅之湖’计划的核心部分！”
陆景深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与不忍。
“这是我爷爷，是陆家，欠你们母子的。”
苏晚呆呆地听着，眼泪，无声地滑落。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她的弟弟，之所以长得像陆景深，不是因为什么背叛，而是因为，他的基因里，从一开始，就融合了陆家人的血脉。
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他们姐弟，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背负了两个家族的野心与罪孽。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急促地敲响了。
“先生！”
里昂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与急切。
陆景深眉头一皱，沉声道：“进来。”
里昂推门而入，脸色异常难看。
“先生，我们……跟丢了。”
“什么？”陆景深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沈悠然和那个叫陆宴的少年，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们的人查遍了全城的监控，动用了所有的关系网，都找不到他们的任何踪迹。他们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不可能！”陆景深的语气，斩钉截铁，“我布下的天罗地网，就算是一只鸟，也飞不出去！除非……”
“除非，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从天上或地上走。”里昂递过来一个平板电脑，上面，是一张卫星地图。
“这是伯尔尼的地下水路系统图。我们在城郊的一个废弃的排水口，发现了这个。”
屏幕上，是一张高清照片。
潮湿的、长满了青苔的石壁上，静静地，插着一根黑色的、天鹅的羽毛。
那羽毛，在探照灯的光线下，泛着幽暗而诡异的光泽。
沈悠然。
是她留下的。
这是挑衅，也是……宣战。
陆景深的拳头，猛地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看着那根黑色的羽毛，眼中，是滔天的、几乎要将一切都焚烧殆尽的怒火。
“通知霍夫曼，”他的声音，冷得像是从冰川之下传来，“游戏，该进入下一阶段了。”
“告诉他，我要让整个欧洲的地下世界，都知道一件事——”
“谁敢窝藏沈悠然，谁，就是与整个陆家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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