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老太爷那句“下一任‘鸦巢’的执掌者”,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陆景深的心湖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但他面上,却依旧平静得,看不出丝毫波澜。
“为什么是我?”他缓缓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因为,你是陆家这一代里,最像我的一个。”老太爷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穿透皮肉,首视他的灵魂深处,“一样的冷酷,一样的理智,一样的……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也只有你,有能力,更有资格,接过我手中的这盘棋,继续,为陆家的百年基业,保驾护航。”
“棋?”陆景深咀嚼着这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的弧度,“您是指,像操控陆宴的人生一样,去操控更多的人,将他们,变成没有感情、没有思想的棋子?”
“这,就是您所谓的……保驾护航?”
面对陆景深近乎于质问的、充满了锋芒的言辞,老太爷,却并没有动怒。
他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近乎于“悲悯”的神色。
“景深,你还太年轻。”他的声音,苍老,而悠远,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你只看到了棋子的牺牲,却没有看到,棋盘的稳固。”
“你以为,陆家今日的地位,是如何得来的?是靠那些所谓的温情与道义吗?”
“不。”
“是靠,一代又一代人,无数次的、必要的……牺牲。”
他抬起那只枯槁的手,指向了供桌上那盏,不知燃烧了多少岁月的长明灯。
“这盏灯,要永远亮着。为了让它亮着,就必须,不断地,为它添油。而那些被牺牲掉的人,就是……灯油。”
“你的爷爷,陆崇海,他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合格的家主。但他,不够狠。他的心里,还存着太多不必要的感情。所以,他只能做一个,执行命令的棋手,却永远,成不了那个,制定规则的……弈者。”
“陆景然,就更不必说了。”提到这个名字,老太爷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混杂着惋惜与冷酷的神色,“他太像他的母亲,冯家的那个女人。天真,理想,总想着要用光明,去驱散黑暗。却不知道,陆家这棵大树的根,本就是,扎根在最深的黑暗里。”
“所以,我给了他机会。让他去查,让他去看。我以为,当他看清了‘黑天鹅之湖’背后,那更庞大的、关乎家族存亡的利益链条时,他会……清醒过来。”
“但他,让我失望了。”
“他选择,要将一切,公之于众。要用他那可笑的、所谓的‘正义’,来摧毁,这棵养育了他的……大树。”
“这样的人,留不得。”
老太爷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平淡无波的语气,为陆景然的死,下了最终的定论。
那不是谋杀,不是阴谋。
那只是……一次必要的、为了维护棋盘稳固的……清扫。
陆景深的心,一寸寸地,冷了下去。
他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怪物。
一个将自己,完全凌驾于所有规则、道德、乃至人性之上的、绝对的……利己主义者。
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对错,只有……利弊。
“所以,陆宴呢?”陆景深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他,也是灯油吗?”
“不。”老太爷摇了摇头,“他,和你一样,是我亲手挑选的……棋子。”
“一枚……特殊的棋子。”
“‘黑天鹅之湖’,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创造什么‘和平之子’。那只是,说给冯家那些蠢货听的童话故事。”
“它的真正目的,是筛选。是利用两大家族最顶尖的基因,去筛选出一个,完美的……‘影子’。”
“一个,可以为你,扫平一切障碍,替你,去完成所有脏活累活的、绝对忠诚的……‘影子’。”
“Cetus,就是为此而生的。”
“他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自己的感情,他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服从你的命令。他会是你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也是未来,在你执掌‘鸦巢’之后,最可靠的一张……底牌。”
疯子!
彻头彻尾的疯子!
陆景深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那双深邃的黑眸中,第一次,燃起了滔天的、毫不掩饰的怒火!
他竟然,将自己的亲孙子,当成了试验品!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当成了,为另一个人,量身定做的……工具!
这己经不是冷酷了。
这是……丧心病狂!
“如果,”陆景深的声音,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了出来,“我拒绝呢?”
“你不会。”
老太爷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自信的、仿佛早己看穿了一切的笑容。
“因为,你和我,是同一种人。”
“你或许,会为了那个女人,为了那个所谓的‘弟弟’,一时冲动。但,当你真正坐到我这个位置,当你真正看清,这盘棋的全貌时,你就会明白……”
“……个人的感情,在家族的利益面前,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他操控着轮椅,缓缓地,转了个身,背对着陆景深,面向那满墙的、沉默的牌位。
“现在,你还看不清。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等你。”
“从今天起,你就留在这静园里。哪里也不许去。”
“我会让陆伯,把‘鸦巢’所有的卷宗,都拿给你看。让你,亲眼看看,陆家这百年的基业,到底,是建立在怎样的……骸骨之上。”
“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能亲手,为你手中的那盏灯,添上第一勺……灯油。”
“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这,不是商量。
是……囚禁。
是一场,以“静园”为牢笼,以“真相”为枷锁的、漫长的、精神上的……改造。
他要将陆景深,彻底地,变成另一个……自己。
“至于那个女人……”老太爷的声音,从前方,幽幽地传来,“你放心,我不会动她。”
“一个聪明的女人,有时候,比一把锋利的刀,更有用。”
“她会是,一个很好的……‘甜头’。”
“一个,能让你,更快地,做出正确选择的……‘甜头’。”
话音落下的瞬间。
祠堂那扇沉重的、紧闭的大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了。
门外,明亮的、刺眼的阳光,涌了进来。
陆伯,依旧像一尊雕塑般,静静地,站在门外。
这是……逐客令。
陆景深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被无数牌位环绕的、孤独而枯槁的背影。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只是,缓缓地,转过身,迈步,走出了那座,名为“问心”,实则,早己泯灭了人心的……殿堂。
当他重新沐浴在阳光下时,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暖。
只有,刺骨的……寒冷。
静思轩内,茶己微凉。
苏晚的那番话,让陆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却字字珠玑,句句戳中要害的年轻女孩,那双阅尽了世间沧桑的浑浊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
他见过太多的陆家女人。
有像大小姐那般,性如烈火,最终,引火自焚的。
也有像如今主宅里的那位主母一样,看似端庄温婉,实则,工于心计,将家族利益,看得比天还大的。
但,她们,都缺了点什么。
缺了点,眼前这个女孩身上,那种,不被任何规则所束缚的、清醒的、强大的……灵魂。
她不畏惧权威,也不屑于权谋。
她只相信,她自己,和,她爱的那个男人。
这是一种,陆伯,在静园这片压抑的、充满了规则与算计的土地上,从未见过的……力量。
就在这时,庭院的尽头,那扇紧闭的殿门,缓缓地,打开了。
陆景深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苏晚的心,在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快步,向着门口,迎了上去!
当她,看清陆景深的脸时,她的脚步,却又,猛地,顿住了。
他的脸色,很差。
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苍白。那双总是盛满了星辰大海的黑眸,此刻,也像是被一层化不开的寒冰,所覆盖,看不到一丝光亮。
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比静园的空气,还要冰冷、还要……绝望的气息。
“景深?”她试探着,轻声唤道。
陆景深抬起头,看向她。
当他的目光,触及到她那张写满了担忧的小脸时,那双冰封的眼眸,才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他快步上前,一把,将她,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开。
苏晚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压抑到了极致的、滔天的愤怒!
“我们走。”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带你走。离开这里,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拉起她的手,转身,就要向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先生。”
陆伯那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他们身后响起。
“老太爷有令。”
“从今日起,您与太太,就住在静园的‘西厢’。”
“没有他的允许,二位……”
“……一步,也不得,离开静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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