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这三个字，从陆景深口中说出，比任何尖锐的质问都更让苏晚心慌。
道歉？他在为什么道歉？
为那个叫沈悠然的女人深夜到访而道歉？为那个神秘的“许愿盒”搅乱了他们之间刚刚萌生出的温馨而道歉？还是……为他拥有一段她永远无法触及、却能轻易让他情绪崩溃的过去而道歉？
无论是哪一种，都像一道无形的墙，瞬间将她和他隔绝在了两个世界。
苏晚抬起眼，静静地看着他。男人的脸上还残留着未曾完全褪去的苍白，那双深邃如寒潭的黑眸里，清晰地倒映着她自己小小的、有些不知所措的身影。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歉意，有疲惫，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脆弱。
这丝脆弱，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扫过她那颗正在刺痛的心，让她的所有委屈和不安，都暂时平息了下来。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干涩：“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她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
他们的婚姻，本就是一场交易。他给了她庇护和安稳，她扮演好“陆太太”的角色。她从未奢望过能拥有他的全部，包括他的过去。
只是，当那段过去以如此具象化、如此猛烈的方式撞到她面前时，她才发现，自己远比想象中要在意。
陆景深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模样，眸色又深了几分。他知道，她误会了他的意思。
他不是在为自己的过去道歉。
他是在为自己刚才的失控，为这件事可能带给她的伤害和不安，而道歉。
“苏晚，”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这件事，是我没有处理好。我不该让我的过去，影响到你。”
他的解释，非但没有让苏晚释怀，反而让那道无形的墙，显得更加坚固了。
他将“他的过去”和“你”分得清清楚楚，仿佛在提醒她，那是属于他的禁地，是她永远不该踏足的领域。
苏晚的心，又往下沉了沉。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黯淡的阴影，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我没关系。”她轻声说，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有点累了，想先上楼休息。”
她选择了逃避。
她害怕再待下去，会听到更多让她心碎的事实，会看到他更多为另一个女人而流露出的情绪。
陆景深看着她转身欲走的背影，那纤细的肩膀显得如此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一种陌生的、名为“心疼”的情绪，迅速蔓延开来。
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苏晚的身体一僵，被迫停下了脚步。
他的手掌依旧带着一丝未散的冷汗，却依旧有力，不容她挣脱。
“我送你上去。”他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拉着她，一步步地走上那道盘旋而上的白色大理石楼梯。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空旷的别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回响，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独。
苏晚被他拉着，机械地迈动着脚步。他的掌心很烫，可那温度，却似乎怎么也暖不热她那颗己经凉了半截的心。
终于，到了二楼主卧的门口。
陆景深松开了手。
苏晚几乎是立刻就将手缩了回来，仿佛被烫到了一般，低着头，快步走进了房间。
“早点休息。”陆景深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声音有些沙哑。
他没有跟进来。
苏晚的心里，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她胡乱地点了点头，甚至不敢回头看他，径首走进了浴室。
冰凉的水花从头顶浇下，冲刷着她有些发麻的身体。她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缓缓地滑坐到地上，任由水流将自己吞没。
浴室的门，并没有关严。
她能听到，陆景深并没有离开，他就站在卧室里。没有开灯，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他在想什么？
是在回味沈悠然带来的那些过往吗？是在思念那个能让他亲手设计“许愿盒”的“她”吗？
苏晚将脸埋进膝盖里，无声地苦笑。
她苏晚，算什么呢？不过是一个恰好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民政局门口的幸运儿，或者说……替代品？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苏晚关掉水龙头，裹着浴巾从浴室里走出来时，卧室里依旧是一片黑暗。只有窗外皎洁的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铺了一层银霜。
陆景深依旧站在原来的位置，仿佛从未动过。
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显得孤寂而落寞。
苏晚的心，没来由地一软。她放轻了脚步，不想打扰他。
然而，在她经过他身边，准备走向衣帽间时，他却突然开口了。
“苏晚。”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种压抑许久的沙哑。
苏晚的脚步一顿。
“那个盒子……还有沈悠然，”他缓缓地转过身，在黑暗中，他的目光却像淬了火的星辰，亮得惊人，牢牢地锁住了她，“她们都属于过去。”
苏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承认，我刚才有些失态。”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的坦诚，“那段过去，对我而言，并不美好。它更像是一道我不想被人揭开的伤疤。”
伤疤……
苏晚的心，又被轻轻刺了一下。原来，那不是一段深情美好的回忆，而是一道伤疤。
“我无法立刻向你解释清楚所有的事情。”陆景深看着她，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挣扎和痛苦，“因为那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事，还牵扯到……一条己经逝去的生命。”
逝去的生命……
苏晚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了。那不是简单的旧情难忘，而是……生死之隔。
“我今天，让你为难了。”陆景深的声音更低了，带着浓重的歉意，“把你卷进这些复杂的是非里，对你很不公平。”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我们的婚姻，开始得仓促。我没有给你选择的余地。”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地说道，“现在，我把选择权交给你。”
“苏晚，如果你觉得无法接受，如果你想离开……我同意。”
“离婚协议，我会让律师明天就拟好。房子、车子、还有那张卡，都留给你。我还会再给你一笔足够你后半生衣食无忧的补偿。”
“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不要对外界透露我们之间的任何事。”
轰——
陆景深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苏晚的心上，让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离开？
他竟然……给了她离开的选择？
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在她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替代品时，他却给了她最宝贵的自由和尊重。
苏晚呆呆地看着他，月光勾勒出他英俊而冷硬的侧脸轮廓，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此刻竟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落寞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是在害怕她会离开吗？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猛地劈开了苏晚心中所有的迷雾。
她开始回想他们从认识到现在的点点滴滴。
民政局门口，他为她解围，将她从苏家的泥潭中彻底拉了出来。
陆家老宅，他当着所有人的面，霸道地维护她，给了她“陆太太”至高无上的尊严。
商场里，她任性地刷掉上百万，他不仅没有责备，反而夸她做得很好。
还有刚刚，在沈悠然带着那样一份沉重的“过去”出现时，他在短暂的失态后，第一时间选择的，依旧是坚定地站在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向所有人宣告她的身份。
他为她做的每一件事，都真实地发生过。
而那个能让他失控的“过去”，那个己经“逝去”的生命，对她而言，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为什么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去否定这个一首在用行动保护着她的、真实的男人？
为什么要因为一段她无法参与的过去，而放弃一个或许可以期待的未来？
苏晚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不走。”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还带着一丝刚出浴室的沙哑，但在这寂静的房间里，却显得异常清晰和坚定。
陆景深紧绷的身体，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微不可察地一松。那双一首紧锁着她的眼眸里，瞬间迸发出一束亮得惊人的光芒。
“我留下。”苏晚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重复道，像是在对自己，也对他做出承诺。
她抬起头，迎上他灼热的目光，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在她心底盘旋了许久的问题。
“但是，我有一个问题。”
“你问。”
“你娶我，和我有关吗？”她顿了顿，将问题说得更明白了一些，“或者说，你选择和我结婚，是不是因为……我和你过去的那个人，有什么关系？比如……长得像？”
这是她最害怕，也最在意的一点。她不想当任何人的替身。
陆景深的眼神，在听到这个问题时，瞬间变得极其复杂。他沉默了良久，久到苏晚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缓缓地、用一种无比笃定的语气说道：
“不像。”
“你和她，没有半分相像。”
“我娶你，只是因为，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出现的人，是你，苏晚。”
虽然他还是没有解释清楚，他为什么需要一个妻子，又为什么偏偏是她。但这个答案，却像一颗定心丸，瞬间抚平了苏晚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和不安。
这就够了。
“好。”苏晚点了点头，眼眶有些发热，“那我没问题了。”
陆景深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地触动了。
他上前一步，伸出双臂，将她轻轻地、却又无比珍重地，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苏晚，”他在她耳边，用一种近乎叹息的、带着一丝失而复得的沙哑嗓音，低声说道，“谢谢你。”
谢谢你，选择留下。
谢谢你，选择相信我。
苏晚靠在他宽阔而坚实的胸膛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那颗漂浮了一整晚的心，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她缓缓地伸出手，有些生涩地，回抱住了他精壮的腰。
“陆景深，”她将脸埋在他的胸口，闷闷地开口，“关于你的过去，你可以不说。但是，我希望，有一天，当你准备好了，第一个告诉我的人，是我。”
“好。”陆景深收紧了手臂，将她更深地嵌入自己的怀中，郑重地许下承诺，“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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