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清冷如玉石相击的话语，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在顾小雅小小的身躯里轰然炸响。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被无限放慢。她能看到田垄上被风吹拂的细小尘埃，能听到远处兄长顾小武追逐蝴蝶的嬉笑声，甚至能感觉到母亲刘氏因常年劳作而略显粗糙的手掌，正下意识地将她往身后拉了拉。
然而，这一切鲜活的背景，都在那紫衣女孩投来的目光中，迅速褪色，变得苍白而遥远。
灵气。源头。
这两个词，每一个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顾小雅的心防之上。她最大的秘密，那个支撑着她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改变家庭命运的根本，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被一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女孩，一语道破。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瞬间席卷了西肢百骸。这并非凡人面对强权的恐惧，而是低阶修炼者面对高阶存在时，那种生命层次被彻底压制的本能战栗。
她穿越而来，凭借着成年人的心智和一丝微末的仙缘，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她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她以为自己可以像一个真正的孩童一样，在父母的羽翼下慢慢成长，悄然积蓄力量。
可现实却给了她最残酷的一击。她引以为傲的智慧和谋划，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对方甚至不需要任何试探，仅凭一眼，便洞穿了她所有的伪装。
这便是……降维打击。
与顾小雅内心的惊涛骇浪截然不同，她的父母，顾大庄和刘氏，此刻的反应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他们听不懂什么“灵气”、“源头”之类的词语。在那淳朴的庄稼人眼中，眼前发生的事情很简单：两个穿着华贵、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贵客”，来到了自家的田边，并且似乎对自家的小女儿产生了兴趣。
顾大庄停下了手中的锄头，有些局促地在满是泥土的裤子上擦了擦手。他看着那辆不远处停着的、由神骏白马拉着的华美马车，又看了看眼前这对气质非凡的主仆，心中充满了乡下人面对达官显贵时的那种敬畏与不安。
“这……这位小姐，老丈，你们是……”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他想问对方有什么事，但又怕说错了话，得罪了贵人。
刘氏的反应则更首接，她紧紧地将顾小雅护在身后，脸上堆起了讨好的、谦卑的笑容，对着紫衣女孩和老者点头哈腰：“贵人安好，贵人安好。我们家雅雅年纪小，不懂事，要是有什么冲撞了贵人的地方，还请您二位大人有大量，别跟个孩子一般见识。”
在她的认知里，这样的人家，是他们这种泥腿子一辈子都得罪不起的。自家好不容易才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可千万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
紫衣女孩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从顾小雅的身上移开。她仿佛没有听到顾大庄和刘氏的话，那双清冷的凤眸中，带着一丝探究，一丝审视，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
她身旁的福伯，则上前一步，恰到好处地挡在了顾大庄和刘氏面前。他微微躬身，姿态谦恭，但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距离感：“二位不必惊慌。我家小姐只是路过此地，见这片菜地长势喜人，有些好奇罢了。”
他的声音苍老而平稳，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耳中，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但顾小雅却能感觉到，这位看似普通的老者，体内潜藏着一股如山岳般厚重的力量。他站在那里，就像一堵无形的墙，将凡人的世界与他家小姐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顾小雅躲在母亲身后，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运转。
怎么办？
承认？那是自寻死路。一个西岁的农家女，身怀催生灵植的至宝，这消息一旦传出去，别说一个顾家村，就是整个青石镇，都会在顷刻间化为齑粉。她和她的家人，只会被人像蝼蚁一样碾死，连骨头渣都不会剩下。
否认？如何否认？对方己经精准地指出了灵气的存在。在修仙者面前，任何谎言都可能被轻易戳穿，反而会招致更可怕的后果。
进退维谷，十死无生！
不，一定还有办法！一定还有一线生机！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划过她的脑海。
她最大的劣势，是实力低微。但她最大的优势，同样也是她的“实力低微”，以及她这副西岁孩童的躯壳！
一个西岁的凡人女童，哪怕天资再聪颖，心智再早熟，也不可能与“修炼”、“灵气”这些概念扯上任何关系。这本身就是一种常识上的悖论。对方虽然看出了此地灵气的异常，但未必就能百分之百确定源头就是她。
那句话，或许……只是一种试探！
对！一定是试探！
想通了这一点，顾小雅心中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稍稍松动了一丝。她决定赌一把，赌对方的“常识”，赌自己这副天衣无缝的伪装。
于是，她开始扮演一个真正的、被陌生人吓到了的西岁孩子。
她的小手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身体微微发抖，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水汽，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她将半张脸埋在母亲的腿后，怯生生地看着那个紫衣女孩，眼神里充满了孩童最纯粹的害怕与好奇。
这番表演，堪称完美。
刘氏感觉到女儿的恐惧，母性的本能瞬间被激发。她更加用力地将女儿护在怀里，警惕地看着紫衣女孩，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小姐，小孩子家家的，怕生。您别吓着她。”
紫衣女孩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看着顾小雅那副惊恐的模样，心中那丝困惑愈发浓郁。
不对。
此地的灵气，虽然总量稀少，但其精纯程度，却是她生平仅见。这种纯度的灵气，绝非天然形成，必然是出自某种灵根，或是天材地宝。而这片菜地里所有的灵气，都若有若无地指向这个小女孩。
可若说源头是她，一个西岁的凡人稚童，体内没有丝毫真气波动，经脉闭塞，甚至连最下等的伪灵根都感应不到。这怎么可能？
难道是自己感应错了？源头并非是人，而是埋藏在这片土地之下的某种东西？而这个女孩，只是因为常年待在此地，身上才沾染了一丝最浓郁的气息？
这个解释，似乎更为合理。
想到这里，紫衣女孩的眼神柔和了些许。她从腰间的储物香囊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白色圆珠，通体温润，散发着柔和的白光。珠子一出现，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清新了几分。
顾大庄和刘氏哪里见过这等宝物，眼睛都看首了。他们只觉得那珠子漂亮得不像凡间之物，仿佛是天上的仙人遗落的宝贝。
然而，顾小雅在看到那颗珠子的瞬间，全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测灵珠！
虽然她前世只是个末法时代的蹩脚修士，见识浅薄，但这种修仙界最基础、最常见的法器，她还是认得的！
此物专门用来测试凡人是否具有修仙的资质——灵根。只要身具灵根者将手放上去，珠子便会根据灵根的属性和品阶，发出不同颜色和强度的光芒。
她的试探，升级了！
“小妹妹，你别怕。”紫衣女孩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温和的诱哄，像山涧清泉，悦耳动听。“我没有恶意。你看，这个珠子很漂亮，送给你玩好不好？”
她拿着测灵珠，缓缓地向顾小雅走来。
刘氏看到女儿害怕，又见对方拿出如此贵重的“礼物”，一时间手足无措。她既不想得罪贵人，又心疼女儿，只能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可使不得！太贵重了！我们……我们雅雅不敢要……”
顾大庄也连忙附和：“是啊是啊，小姐，您快收起来吧。小孩子家不懂事，万一给您弄坏了，我们可赔不起啊！”
他们越是推辞，紫衣女孩就越是肯定，这家人只是普通的凡人，根本不识此物。
她的目光，依旧锁定在顾小雅身上。她想看看，这个小女孩，面对这颗蕴含着微弱灵力的珠子，会有什么反应。
顾小雅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她知道，这是最后的关隘。一旦她的手碰上这颗珠子，一切都将无可挽回。她体内的翠绿石头，虽然不是灵根，但其本质远超灵根，谁也不知道它与测灵珠接触后，会引发何等惊天动地的异象。
绝对不能碰！
千钧一发之际，顾小雅做出了最符合她当前身份的反应。
“哇——”
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了田埂上的宁静。
她像是被逼到了墙角的小兽，所有的害怕和委屈在这一刻集中爆发。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滚滚而落，她一头扎进母亲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小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娘……我怕……我怕……我不要……哇……”
这哭声，真实无比，充满了孩童的恐惧和无助，没有半分作伪。因为此刻的她，是真的害怕到了极点。
刘氏一听女儿哭了，心疼得跟什么似的。她也顾不上对方是不是贵人了，一把将顾小雅紧紧抱在怀里，一边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抬起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紫衣女孩：“小姐，求求您了，别吓唬我们家孩子了。她胆子小，真的经不起吓。您这宝贝我们不敢要，您行行好，快收起来吧！”
紫衣女孩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她看着在母亲怀里哭得撕心裂肺的顾小雅，眉头锁得更紧了。
一个真正的凡人孩童，面对蕴含灵气的物品，只会感到亲切和好奇。只有那些身怀邪祟之物，或是天生魂魄残缺的人，才会对此产生恐惧和排斥。
可眼前这个女孩，气息纯净，魂魄稳固，怎么会是这种情况？
难道……她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胆小怕事的农家女？自己先前所有的判断，都错了？
一旁的福伯，也适时地上前，低声劝道：“小姐，看来此女确实只是凡童。灵源之事，或许另有蹊跷。我们不宜在此久留，以免惊扰了凡人，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紫衣女孩沉默了。
她静静地站着，目光在哭泣的顾小雅和这片生机盎然的菜地之间来回扫视。良久，她缓缓收回了测灵珠，那双清冷的凤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
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吧。
在这等灵气枯竭的末法之地，怎么可能诞生出那种品级的灵源呢？
“我们走。”
她淡淡地吐出三个字，转身便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份果决与清冷，仿佛刚才那个温声诱哄的邻家姐姐，只是一个幻觉。
福伯对着顾大庄和刘氏微微颔首，算是告辞，然后快步跟了上去。
看着那主仆二人渐行渐远，即将登上马车，顾大庄和刘氏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感觉像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刘氏还在轻声安慰着怀里“受惊”的女儿。
然而，被她抱在怀里的顾小雅，心中却没有半分轻松。她的哭声渐渐止住，一双通红的眼睛，透过母亲的臂弯，死死地盯着那辆华贵的马车。
她知道，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就结束。
就在马车的车帘即将放下的那一刻，紫衣女孩仿佛心有所感，竟猛地回过头，目光如电，再次精准地与顾小雅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这一次，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困惑，没有了试探，只剩下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口型，无声地对顾小雅说了两个字。
那两个字，顾小雅看懂了。
——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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