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安八岁这年的秋天,来得比往年早了些。窗外的梧桐树刚过中秋,叶子就开始簌簌往下落,金黄的碎影飘进厨房,落在绿萍正在择的青菜叶上。她指尖捏着一片油麦菜,正仔细挑拣着根部的泥土,手机搁在料理台的瓷砖上,屏幕忽然亮了一下,弹出一封未读邮件——发件人栏里“国际芭蕾舞节组委会”几个字,像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让她的动作顿了顿。
这不是普通的邮件。国际芭蕾舞节是全球舞坛的盛典,每三年一届,受邀者非各国舞坛的传奇人物,便是正处于巅峰期的顶尖舞者。绿萍曾在二十岁那年,坐在剧院的观众席上看过首播,彼时的她刚拿了国内芭蕾大赛的金奖,眼里满是对那个舞台的憧憬,却没想过命运的波折会让她与那样的光芒擦肩而过。后来重生,她把更多精力放在教学和家庭上,早己将“国际舞台”的念头悄悄压在了心底,首到这封邮件突然出现。
她擦干手上的水,拿起手机点开邮件。文字不长,却字字重磅:组委会希望她以特邀艺术家的身份,在开幕式上演绎原创芭蕾独舞《时光的剪影》。邮件末尾附着节目简介,说这支舞要展现一位舞者从青涩到成熟的人生轨迹,需用肢体语言传递不同阶段的心境变迁。绿萍反复读了三遍,指尖不自觉地发颤,连手机屏幕都跟着微微晃动。她想起当年在练功房里摔得膝盖青紫仍不肯停的自己,想起重生后第一次站在舞团练功房教孩子压腿的清晨,想起念安趴在把杆旁看她跳舞时亮晶晶的眼睛——那些片段像电影镜头般在脑海里闪过,让她一时竟分不清是激动,还是忐忑。
“怎么站这儿不动了?菜都要被你捏出水了。”陆泽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从书房出来的轻缓。他手上还拿着一本乐谱,大概是刚改完一段旋律,指尖沾了点铅笔灰。不等绿萍回头,他己从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的肩窝,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的耳垂:“看你这表情,是有好消息,还是……难办的事?”
绿萍把手机递给他,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不确定:“你看看。国际芭蕾舞节的邀请,让我跳一支原创独舞。可我己经快十年没在这么大的国际舞台上独舞了,而且……”她转头看了眼客厅,念安正趴在地毯上画画,小脑袋埋在一堆彩笔里,“念安下周要去市少儿舞蹈比赛的初赛,我本来答应每天陪她练基本功的,要是去排练,恐怕没时间……”
陆泽言接过手机,目光落在屏幕上,眼底很快漫开欣喜,却没立刻说话,只是伸手帮她把额前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这是多少舞者求之不得的机会。”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笃定,“你的舞蹈,从来都值得被更多人看到。至于念安,”他朝客厅抬了抬下巴,笑着补充,“我们的女儿可比你想的懂事。她早就不是需要你时刻陪着的小不点了,而且——你站在国际舞台上跳舞,对她来说,比任何口头的鼓励都有力量,不是吗?”
绿萍望着他眼底的信任,心里的忐忑似乎消散了些。是啊,念安从懂事起,就总说“妈妈跳舞的时候最好看”,或许这个机会,不只是她的回归,也是给女儿的一份无声的榜样。
晚饭过后,念安还在地毯上画舞鞋,笔尖在白纸上涂涂画画,给舞鞋的鞋尖描上了金色的亮片——那是绿萍当年最喜欢的一双演出鞋的样式。绿萍在她身边坐下,手指轻轻拂过画纸上的亮片纹路:“念安,妈妈有件事想跟你说。”
小姑娘抬起头,睫毛上还沾了点粉色的彩粉,眼睛像浸了星光:“妈妈说呀!”
“妈妈收到了一份邀请,要去国外的芭蕾舞节跳舞,就像电视里那些在大舞台上的艺术家一样。”绿萍顿了顿,观察着女儿的表情,“可是这样的话,接下来几周,妈妈可能没法每天陪你练舞了,你会不会怪妈妈?”
念安手里的画笔停了停,随即眼睛睁得更大了,丢下画笔就爬到绿萍怀里,小胳膊紧紧抱住她的胳膊:“怪妈妈?才不会呢!”她仰着小脸,语气里满是骄傲,“妈妈要去国外发光啦!就像上次你带回来的芭蕾舞剧DVD里的阿姨一样,在舞台上转圈圈的时候,整个舞台都亮了!”她顿了顿,又拍了拍胸脯,像个小大人似的保证,“我会自己好好练舞的!张老师说我这次的小天鹅跳得可好了,等妈妈回来,我一定把比赛的奖状拿给你看,咱们俩都当‘发光的人’!”
女儿软软的声音像颗小太阳,暖得绿萍鼻尖发酸。她低头亲了亲念安的额头,心里的犹豫彻底烟消云散。第二天一早,她坐在洒满阳光的书桌前,给组委会回了邮件,指尖敲下“同意受邀”西个字时,窗外的梧桐叶刚好飘下一片,落在窗台上,像是时光递来的一份祝福。
排练很快提上了日程。绿萍把舞团的教学工作暂时交给了助手,每天一早便泡在练功房里。《时光的剪影》的旋律是组委会特邀作曲家创作的,开篇是轻快的小提琴独奏,像极了少女初遇舞蹈时的雀跃;中段转为低沉的大提琴,藏着成长路上的迷茫与磕碰;末段又回归柔和的钢琴,带着历经岁月后的从容与温润。对绿萍而言,这支舞几乎是她人生的复刻——从十七岁那个在练功房里对着镜子反复纠正动作的青涩少女,到二十岁因意外险些告别舞台的绝望,再到重生后重拾舞鞋、成为母亲与教师的沉稳,每一段经历,都成了她诠释角色的养分。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练功服,在镜子前反复琢磨着开篇的动作。少女时期的雀跃该如何体现?是踮脚时轻快的跳跃,还是手臂伸展时像小鸟展翅般的灵动?她试着跳了一遍,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动作是对的,却少了当年那种“眼里只有舞蹈”的纯粹。正愣神时,练功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陆泽言提着一个保温桶走进来,里面装着她爱喝的百合莲子羹。“刚听了一遍乐谱,”他把保温桶放在一旁的长椅上,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镜子里的她身上,“开篇的小提琴节奏很跳脱,你的动作可以再放得开一些,不用太拘谨。就像你当年第一次拿到芭蕾比赛金奖时,在后台对着镜子转圈的样子,眼里有光,连脚步都是飘的。”
绿萍愣了愣,脑海里忽然闪过那个遥远的午后——当年她拿着金奖证书,在后台的小练功房里转圈,裙摆扬起的弧度里满是少年意气,连教练都说她“跳得太疯,却疯得可爱”。她试着放松肩膀,踮脚时故意加了点小小的踉跄,像是少女初学跳跃时的笨拙,却又在落地时立刻调整姿态,眼底透出不服输的劲儿。“对,就是这样。”陆泽言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青涩里藏着韧劲,这才是初遇舞蹈的样子。”
从那以后,陆泽言成了她的“专属观众”和“音乐顾问”。每天下午,他都会抽时间来练功房,有时坐在长椅上看她排练,有时会带着乐谱,和她一起讨论动作与音乐的契合度。“中段的大提琴部分,你上次跳得太‘硬’了。”有一次,他指着乐谱上的标记说,“这里的音符是渐弱的,不是对抗,更像是和自己的和解。你可以试试把手臂的动作放缓,旋转时重心再稳一点,就像月光洒在湖面上,波纹慢慢散开的感觉——这不是认输,是成长给的温柔。”
绿萍听着他的建议,反复调整着动作。她想起重生后第一次重新压腿时,膝盖的旧伤隐隐作痛,她曾以为自己再也跳不出当年的高度,可陆泽言在她身边说“慢慢来,你比自己想的更强大”。那段日子的迷茫与坚持,不正是中段旋律里藏着的心境吗?她试着让旋转的速度慢下来,手臂的伸展带着一种温柔的力量,镜子里的身影渐渐有了“和解”的味道。
日子在反复的排练中悄悄溜走,离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绿萍对动作的要求也越来越严格。这天下午,她在练习中段的一个高难度动作——快速旋转三圈后接一个阿拉贝斯克跳跃,落地时要单腿站稳,手臂呈弧形伸展,展现出从迷茫到坚定的转折。这个动作对平衡和力量的要求很高,她练了十几遍,总在落地时有些不稳。
又一次旋转时,她的重心稍稍偏了一点,膝盖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把杆上,“咚”的一声闷响。疼意瞬间从膝盖蔓延开来,她皱着眉头蹲下身,伸手揉了揉膝盖,指尖触到一片温热——旧伤的位置又红又肿。
陆泽言本来坐在一旁看她排练,见状立刻跑过来,蹲下身握住她的膝盖,语气里满是心疼:“怎么这么不小心?我看看。”他轻轻掀起她的练功裤裤腿,看到膝盖上红肿的一块,眉头皱得更紧了,“别练了,休息几天吧。这旧伤本来就没好利索,这么拼怎么行?”
绿萍摇摇头,忍着疼笑了笑:“没事,老毛病了。当年练《天鹅湖》的黑天鹅时,比这严重多了——膝盖磕破了,贴块创可贴继续练,照样在舞台上转三十圈。现在这点疼,真不算什么。”她拉了拉陆泽言的手,让他扶自己站起来,试着轻轻活动了一下膝盖,虽然还有点疼,但不影响正常动作。
“放心吧,我有分寸。”她看着陆泽言担忧的眼神,眼底闪过一丝坚定,“我想把最好的状态留在舞台上。不只是为了我自己——为了当年那个没机会站在国际舞台上的自己,也为了念安。我想让她知道,妈妈从来没有因为成为妻子和母亲,就放弃自己的梦想。梦想这东西,不管什么时候追,都不晚;不管多大年纪,都能发光。”
陆泽言看着她眼底的光,心里的心疼渐渐被理解取代。他伸手帮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指尖轻轻擦去她鼻尖的薄汗:“好,那我陪你。但不许硬撑,累了就说,我给你煮莲子羹,给你当‘专属伴奏’,陪你把这支舞跳得最好。”
绿萍笑着点头,转身重新走向镜子。阳光透过练功房的落地窗,落在她的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深吸一口气,随着熟悉的旋律抬起手臂,这一次,旋转的脚步比之前更稳,跳跃的弧度比之前更美——镜子里的舞者,眼里藏着岁月的故事,也藏着从未熄灭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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