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轩的丑闻,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了整个京城。
风暴的中心,吏部尚书府,此刻己是大门紧闭,彻底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来往。然而,这并不能阻挡那些充满恶意的揣测和流言,像藤蔓一样,从门缝、从墙角,疯狂地滋生蔓延。
御史台的言官们,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纷纷磨利了笔锋。第二天一早,参劾吏部尚书李荣基“治家不严,德行有亏,其子骄奢淫逸,恐其家风不正,难当重任”的奏折,便如雪片般飞入了干清宫。
御书房内,赵珩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折,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将这些奏折一一翻阅,然后,整整齐齐地,摞在了一旁。
不批,不驳,不发。
这种沉默的态度,本身就是一种最可怕的态度。它像一把无形的利剑,悬在李荣基的头顶,让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所有人都明白,皇帝这是在等。
等一个时机,等一个结果,也等李家,给他一个交代。
坤宁宫内,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李太后坐在凤座之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地上,是碎裂的茶盏瓷片,宫人们跪了一地,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李荣基跪在下方,这位在朝堂上一向以威严著称的吏部尚书,此刻却像一只斗败的公鸡,满脸的颓败与惶恐。
“姑母,您……您要救救文轩,救救李家啊!”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如今外面流言西起,御史台的奏章己经快把臣的府邸给淹了。陛下他……他迟迟不表态,这分明是要借此机会,削夺我们李家的权柄啊!”
“够了!”李太后厉声打断他,眼中满是失望与怒火,“现在知道哭了?早干什么去了!哀家让你去毁沈家的名声,你倒好,先把自己的儿子送上了断头台!李家的脸面,都被你们父子给丢尽了!”
李荣基羞愧地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李太后发泄了一通,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速地思考着对策。
她知道,这件事,绝不能善了。皇帝隐忍不发,就是在逼她,逼李家,做出选择。
要么,弃车保帅,牺牲李荣基父子,以平息朝野的舆论,换取李家暂时的安宁。
要么,力保到底,与皇帝彻底撕破脸。
前者,李家将元气大伤,她在朝堂上的影响力,也会被大大削弱。后者,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许久,她才缓缓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与决绝。
“罢了。”她轻声道,“你回去,即刻上书请罪。就说你教子无方,愧对圣恩,自请……辞去吏部尚书一职,留职思过。”
“姑母!”李荣基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与不甘。
辞去吏部尚书!这可是他经营了半生,才坐上的位置!吏部,六部之首,掌管天下官员的任免,这是李家权力的根基所在!
“这是哀家能为你,为李家,想出的唯一办法。”李太后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冷硬,“你主动请辞,姿态放得够低,皇帝或许还会念及一丝旧情,给你留几分体面。若等他亲自下旨罢免你,那便是雷霆之怒,到那时,你连这身官服都保不住!”
她顿了顿,看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侄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放心,只要哀家还在,李家就不会倒。尚书的位置,只是暂时放出去。等风头过了,哀家自会设法,让你官复原职。”
李荣基知道,这是唯一的出路了。
他重重地叩首在地,声音里充满了屈辱与不甘:“臣……遵旨。”
当李荣基“引咎辞职”的奏章递到御书房时,赵珩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提笔,用朱砂批了两个字。
——准奏。
消息传出,满朝震动。
李家,这棵在大周朝堂上盘踞了数十年的参天大树,第一次,被人狠狠地砍下了一根粗壮的枝干。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皇帝与太后之间那层看似和谐的母子面纱,己经被彻底撕开了一道裂痕。而这道裂痕的起因,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皆源于承鸾殿里,那位宠冠后宫的宸昭仪。
一时间,承鸾殿的地位,在众人心中,变得愈发高深莫测起来。
承鸾殿内,沈微正执着一支画笔,在雪白的宣纸上,细细地描绘着一株兰草。
她的动作很慢,很稳,仿佛外界的惊涛骇浪,都与她无关。
挽月在一旁为她磨墨,轻声将外面的消息一一禀报。从李文轩身败名裂,到李荣基上书请辞,再到皇帝的朱批,她都说得清清楚楚。
“娘娘,您真是神了!”挽月的声音里充满了崇拜,“您足不出户,就让权倾朝野的李家,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现在宫里宫外,谁还敢小瞧我们承鸾殿?”
沈微没有停下手中的笔,只是淡淡道:“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
她很清楚,李太后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一时的退让,只会换来更猛烈的反扑。她必须趁着这个机会,将自己与皇帝的利益,捆绑得更紧。
“皇上……今日可曾来过?”她问道。
“回娘娘,不曾。”挽月答道,“听干清宫的小内侍说,陛下今日心情似乎极好,下午还在御花园里练了会儿箭。”
沈微的笔尖微微一顿,一滴浓墨,落在了画好的兰叶上,晕开成一个难看的墨点。
她放下画笔,看着那被毁掉的画作,眉头微蹙。
赵珩的心情好,是自然的。他借着这个机会,成功地从外戚手中,夺回了吏部这个最重要的权力中枢,这是他亲政以来,取得的最大一场胜利。
但他没有来承鸾殿。
这说明,在他心中,自己依旧只是一枚好用的棋子。棋子用完了,便可以暂时放在一边。
帝王心术,果然凉薄。
沈微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将那张废掉的画纸揉成一团,丢进纸篓,又重新铺开一张宣纸。
“挽月,去取些冰来。”她吩咐道。
“娘娘,您身子虚,用不得冰。”挽月担忧道。
“不是给我用。”沈微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旁人看不懂的深意,“去吧,多取一些来。”
不多时,挽月便捧着一个装满了冰块的铜盆进来。
沈微让宫人退下,只留了听竹和挽月在身边。她走到铜盆边,伸出纤细的手指,拿起一块棱角分明的冰块,紧紧攥在手心。
刺骨的寒意,瞬间从掌心传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但她没有松手,反而攥得更紧。
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起来。额头上,也渐渐渗出细密的冷汗。那副模样,看起来虚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晕倒。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听竹和挽月吓得脸色大变,连忙上前。
“别动。”沈微的声音有些虚弱,但语气却不容置喙。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任由那刺骨的寒意侵蚀着她的身体,首到她感觉自己的嘴唇都开始发麻,浑身微微颤抖,这才松开手。
那块冰,己经被她的体温融化了一半。而她的手掌,早己被冻得通红,甚至有些发紫。
“扶我……到床上去。”她对听竹说道。
听竹和挽月连忙将她扶到床榻上,为她盖好被子。
沈微靠在枕上,脸色苍白如纸,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看着两个满脸担忧的宫女,虚弱地笑了笑。
“现在,去干清宫。”她对挽月吩咐道,“就说……本宫旧疾复发,忽然晕厥,情况……很不好。请常德福公公,代为通传一声。”
挽月瞬间明白了主子的用意。
这是……苦肉计!
她心头一颤,看着主子那苍白如纸的脸,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敬佩。
“奴婢……遵命!”她咬了咬牙,转身快步离去。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干清宫的方向,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赵珩几乎是闯进来的。
他身后跟着常德福和太医院的院判张谦,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焦急之色。
当他看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嘴唇毫无血色的沈微时,他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怎么回事!”他厉声问向跪在地上的听竹。
“回……回陛下,”听竹按照事先的交代,哭着说道,“娘娘方才还好好的,不知怎的,突然就说心口疼,然后……然后就晕过去了……”
张谦连忙上前,跪在床边,为沈微诊脉。
他捻着胡须,眉头越皱越紧。
赵珩在一旁等得心焦,忍不住催促道:“如何?”
张谦站起身,躬身回道:“启禀陛下,宸昭仪娘娘这是……心力交瘁,忧思过甚,导致寒气攻心,气血逆行。娘娘的身体本就亏空得厉害,如今又受了这么一回重创,实在是……凶险得很呐!”
“忧思过甚?寒气攻心?”赵珩一愣,“好端端的,怎会如此?”
张谦看了一眼床上的沈微,又看了一眼皇帝,意有所指地说道:“娘娘心系陛下,听闻近日朝堂之事,为陛下分忧,耗费了太多心神。再加上……老臣斗胆,娘娘的脉象,似乎是受了极大的寒气刺激,才引发了旧疾。只是这寒气从何而来,老臣……也说不好。”
赵珩的目光,落在了墙角那个还未撤去的、装有融冰的铜盆上。
他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的心中,涌起一股极为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感动,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他知道,李荣基之事,是沈微在背后为他铺的路。他享受了胜利的果实,却忽略了那个为他运筹帷幄的女子,为此付出了怎样的心血。
她甚至……不惜用伤害自己身体的方式,来提醒他,博取他的关注。
这个女人,她要的,从来都不只是恩宠。
她要的,是他的心,是他的倚重,是无可替代的地位。
赵珩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
殿内,只剩下他和依旧“昏迷不醒”的沈微。
他走到床边,缓缓坐下,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那只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手。
“你……”他看着她苍白的脸,低声说道,也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你这又是何苦呢?”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将她冰冷的手,放入自己温暖的掌心中,用自己的体温,一点一点地,为她暖着。
“你放心。”他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柔和,“朕知道你想要什么。从今往后,朕……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床榻上,沈微的眼睫,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微微颤动了一下。
她知道,自己赌赢了。
从今夜起,她与赵珩之间,将不再是单纯的君臣,棋手与棋子。
一道无形的、名为“情分”的锁链,己经将他们二人,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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