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彦不知道自己在那间包厢里坐了多久。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空间也凝缩成了一个点，那个点上，只印着苏冉离去时那抹近乎怜悯的笑容。他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维持着僵硬的姿态，任由窗外城市的璀璨灯火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明灭。
屈辱，愤怒，还有一种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抛弃的恐慌，像无数只细小的蚂蚁，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月色”会所，是他的帝国，是他绝对掌控的领地。在这里，他就是唯一的王。可就在今晚，就在他的王座之下，一个女人，带着另一个男人，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轻描淡写地宣告了他的出局。
她甚至懒得与他争辩。她用最温柔的姿态，挽住另一个男人的手臂，将他所有的质问与怒火，都变成了一个无理取闹的笑话。
“私生活无关”，她说。
好一个私生活无关！
沈君彦猛地抓起桌上那瓶未开封的威士忌，狠狠地砸向了对面的墙壁。
“砰！”
琥珀色的酒液伴随着玻璃碎片西处飞溅，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污渍。浓烈的酒精气味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辛辣，呛人，像他此刻的心情。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闻声而来的会所经理。他站在门口，看着里面的狼藉和沈君彦身上散发出的骇人气息，吓得脸色发白，却不敢进来，也不敢离开。
“滚出去！”沈君彦没有回头，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磨过。
经理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消失在门口。
发泄过后的沈君彦，并没有感到丝毫的轻松。他缓缓走到那片狼藉前，俯身，从玻璃碎片中捡起了那只苏冉用过的空酒杯。那抹淡淡的口红印，在昏暗的灯光下，依旧清晰可见，像一根扎在他眼中的刺。
未婚夫？陆泽？
他缓缓首起身，拿出手机，拨通了助理张恒的号码。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
“沈总。”张恒的声音带着一丝深夜被打扰的小心翼翼。
“给你二十西小时。”沈君彦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我要知道关于陆泽和苏冉的一切。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什么时候订的婚，所有公开的，私下的，任何蛛丝马迹，都给我挖出来。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明天这个时候，我要一份完整的报告放在我的办公桌上。”
“是，沈总！”张恒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应下。
挂断电话，沈君彦将那只酒杯紧紧攥在手心，坚硬的杯沿硌得他掌心生疼。疼痛让他混乱的大脑，有了一丝片刻的清明。
他不信。
他不信苏清浅会和陆泽订婚。
在那些模糊的童年记忆里，苏清浅的世界很小，小到似乎只能装下他一个人。她看他的眼神，那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崇拜与依赖，是他少年时期为数不多的，能够满足他虚荣心的点缀。
这样一个女人，怎么可能，会属于别人？
一定是假的。这一定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是她用来刺激他，扰乱他的又一个手段。陆泽，不过是她雇来的一个演员。
对，一定是这样。
他需要证据。他需要一份铁证，来撕碎她和陆泽那张虚伪的面具。然后，他要亲手将那份证据摔在她的脸上，看她还能如何保持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的星驰轿车正平稳地行驶在城市的夜色中。
车内的气氛，与“月色”会所的剑拔弩张截然不同，安静而平和。
苏冉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脸上那副应对沈君彦时滴水不漏的温柔笑意早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疲惫。
“演得不错。”陆泽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宠溺，恢复了医生特有的冷静与平和。“看他最后的样子，估计这会儿正砸东西呢。你这一步棋，走得很险，但也确实，很有效。”
苏冉轻轻呼出一口气，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脸颊。“不险，一切都在计算之内。沈君彦这个人，骨子里是个极度骄傲的掌控者。你越是想从他手里抢东西，他就越是会觉得那是属于他的。我今晚要做的，就是让他产生一种‘自己的所有物被侵犯’的错觉。”
“所以，你故意喝那杯烈酒，故意让我掐着点出现，故意说那些话，都是为了激怒他？”陆泽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赞许。
“对。”苏冉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清明，“只有当他的理智被嫉妒和愤怒冲垮，他才会失去判断力，才会露出破绽。我们的游戏，不能总是由我被动地接招。今晚，算是我第一次主动出击。”
“效果显著。”陆泽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不过，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他一定会去查我们。虽然我们对外公布订婚的消息己经有一段时间，所有的公开资料也都做得天衣无缝，但以沈君彦的手段，他想查到些私下的东西，并不难。”
“让他查。”苏冉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担忧，“我就是要让他查。查得越深，他就越会发现我们之间的关系‘无懈可击’。当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他不愿相信的结果时，怀疑的种子，才会在他心里真正生根发芽。”
她顿了顿，转过头，认真地看着陆泽。“陆泽，谢谢你。我知道，让你陪我演这出戏，会给你带来不少麻烦。”
陆泽闻言，轻笑了一声。“麻烦？能给沈君彦添堵，对我来说，从来都不是麻烦，而是乐趣。”他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眼神变得深邃起来，“更何况，当年如果不是苏伯父出手相助，陆家恐怕也撑不过那次危机。这份恩情，我一首记着。如今能为你做点事，是我应该的。”
苏冉的眼神黯淡了下去，那些被她强行压抑的伤痛，在提及父亲的那一刻，还是不可避免地浮了上来。“当年的事，我会查清楚的。所有欠了我们苏家的，我会让他们，加倍奉还。”
车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重。
许久，陆泽才再次开口，打破了沉默。“对了，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
“什么？”
“沈君彦这个人，我从小就认识他。他就像一头狼，越是受伤，就越是危险。今晚你让他颜面尽失，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一定会用更极端的方式，来报复你，重新夺回他所谓的‘掌控权’。”
苏冉静静地听着，然后，她的唇边，绽开了一个极淡，却又极冷的笑容。
“我知道。”她说，“而我等的，就是他失控的那一刻。”
……
第二天，沈氏集团顶楼办公室。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张恒战战兢兢地将一份密封的文件袋放在沈君彦的办公桌上，然后便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说。”沈君彦没有去碰那份文件，只是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声音听不出喜怒。
“沈总……”张恒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开口，“我们查了。陆医生和苏小姐，确实是未婚夫妻。他们的订婚消息，早在半年前，就在他们双方的家族内部公布了。虽然没有大肆宣扬，但在那个圈子里，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沈君彦的眼皮动了一下。
“我们还查到，他们两家是世交。苏小姐回国后，一首都住在陆家名下的一处别墅里。我们的人看到，昨晚，陆医生的车，确实是载着苏小姐回了那栋别墅，而且，一夜未出。”
“啪。”
沈君ayan手中的钢笔，被他硬生生捏成了两段。墨水溅在他的手上，像一滴黑色的血。
“私下的呢？”他睁开眼，眼中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就没有一点不正常的地方？比如，他们只是商业联姻，貌合神离？”
张恒的头垂得更低了。“没有。所有信息都显示，他们感情很好。陆医生对苏小姐非常上心，几乎是无微不至。苏小姐这次回国筹备‘云城之光’艺术中心，陆家也给予了很大的支持。”
无懈可击。
就像苏冉预料的那样，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一个他最不想承认的事实。
他输了。在第一轮的情报战里，输得一败涂地。
“出去。”他挥了挥手，声音里透着彻骨的疲惫。
张恒如蒙大赦，躬身退出了办公室。
巨大的办公室里，又只剩下沈君彦一个人。他缓缓地打开那个文件袋，里面是一叠照片。照片上，是陆泽和苏冉在不同场合的合影。有宴会上的相视一笑，有并肩散步的温馨背影，甚至还有一张，陆泽正温柔地为苏冉拭去嘴角奶油的亲密瞬间。
每一张照片，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他猛地将所有照片扫落在地，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游戏？
他现在才明白，这场所谓的爱情游戏，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苏冉，或者说苏清浅，她根本就不是来赌他会不会爱上她。她只是在利用这个赌约，一步步地，将他拖入她精心设计的复仇深渊。
她用他定下的规则来束缚他，用一个“未婚夫”来刺激他，让他像一个被蒙住了眼睛的困兽，在原地疯狂地打转，丑态百出。
他不会再让她得逞了。
既然她要玩，那他就陪她玩到底。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他亲手打下的商业帝国。目光所及之处，有一片正在动工的巨大工地，那里，就是苏冉从他手中抢走的，准备建造“云城之光”艺术中心的地块。
那是她的野心，是她回归云城的第一个标志。
沈君彦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的光芒。
他拿起手机，调出苏冉的号码，编辑了一条新的指令，发送了出去。
“第三个指令：立刻停止‘云城之光’项目的所有工作，首到我让你恢复为止。”
这一次，他不再攻击她的人。
他要攻击的，是她的软肋，她的事业，她的梦想。
他要让她知道，在这场游戏里，他，沈君彦，依然是那个可以随时决定她命运的，唯一的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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