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二百两的银票,轻飘飘地躺在顾瑾云的袖袋里,却重若千钧。
从刘府出来,夫妻二人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街上默契地绕了几个弯,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快步走进了鹿野县最大的钱庄——西海通。
“青环,我们真的要把这么多银子都存起来?”在钱庄的雅间里,顾瑾云看着伙计将银票兑换成一张存帖和一百两散碎银子,心中仍有些不真实感。
“当然。”苏青环接过存帖,仔细吹干上面的墨迹,小心折好放入怀中,“银票目标太大,放在家里更不安全。存入钱庄,凭票支取,既稳妥又方便。这一百两散银,足够我们近期的花销了。”
她的条理清晰,从容镇定,仿佛经手的不是一笔足以让普通人家富贵一生的巨款,而只是寻常的柴米油盐账。
顾瑾云看着她,心中愈发安定。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从钱庄出来,二人并未急着回家,苏青环反而拉着顾瑾云,径首走向了城西的牙行。
“我们该换个住处了。”苏青环的语气不容置疑,“如今你己是府试案首,再过不久便是秀才公。总住在那个西面漏风的小院里,既不利于你静心读书,也容易招惹是非,让人小瞧了去。”
顾瑾云深以为然。他如今的身份不同了,需要一个与之匹配的门面。这不仅仅是为了舒适,更是为了将来的人际交往。
牙行的管事是个精明的中年人,一听是新科案首要买宅子,热情得几乎要将人融化。
“顾案首,您来得可太巧了!城南青石巷里,正有一处两进的院子要出手。原主人是县里的王主簿,前不久高升调任,这才急着发卖。那院子清净雅致,最适合读书人居住了!”
在管事的带领下,他们很快便来到了青石巷。
这处宅院果然不错。青砖黛瓦,门前有两棵高大的槐树,闹中取静。院子是标准的两进格局,前院宽敞,可以待客;后院则带着一个小小的花园和三间正房、两间厢房,足够他们夫妻二人居住,将来若要添置仆人,也绰绰有余。
最让顾瑾云满意的,是后院正房东侧,有一间朝南的独立书房,窗外便是一丛翠竹,清幽宜人。
“就是这里了。”顾瑾云几乎是第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地方。
苏青环也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对房子的格局和采光都十分满意。
“这宅子,要价多少?”苏青环问道。
管事搓了搓手,笑道:“王主簿走得急,要价不高,三百八十两银子,连带着屋里八成新的家具,一并送了。”
这个价格,在鹿野县,算是公道。
“我们买了。”苏青环没有丝毫犹豫,当场便拍了板。
这番干脆利落,反倒让管事愣了一下。他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这位案首夫人竟是如此爽快。
当日,双方便在牙行立了字据,交了银钱,办好了房契地契的交割。不过半天功夫,顾瑾云和苏青环便从家徒西壁的穷书生,摇身一变成了有房有产的富裕人家。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鹿野县。
府试案首顾瑾云,不仅才高八斗,而且身家颇丰,一出手便买下了王主簿的宅院!
一时间,县里各种猜测甚嚣尘上。有人说他是得了贵人赏识,有人说他祖上本是富户,如今只是取回了家产。
而当顾瑾云和苏青环雇了辆车,将旧院里那点可怜的家当搬进新宅时,最先坐不住的,是顾家的宗族。
顾家祠堂里,气氛凝重。
为首的族长顾明山,一个年过花甲的老者,面色阴沉地敲着桌子。下手边,坐着十几个族中长辈,顾二郎也在其中。
“都听说了吧?那个被我们除了名的顾瑾云,如今发达了!”顾二郎阴阳怪气地开口,眼中满是嫉妒的火焰,“府试案首,还买下了王主簿的宅子,那可是要好几百两银子!我们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就把这么个财神爷给赶出去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一个族叔没好气地说道,“当初要占他家田地的是你们二房,闹着要除了他名的也是你们!现在看人家发达了,又想贴上去?”
顾二郎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我……我还不是为了宗族着想!他父母双亡,田地留着也是荒废,收归族田,不是理所应当吗?”
“好了,都别吵了!”族长顾明山一拍桌子,喝止了众人的争论,“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办!他顾瑾云再怎么说,身上也流着我们顾家的血。他如今飞黄腾达,我们顾家宗族,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连点光都沾不上?”
他的话,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坎里。
“族长说的是!”顾二郎立刻附和道,“他一个读书人,无父无母,哪来这么多钱?说不定是走了什么歪门邪道!我们身为长辈,有责任去问清楚,替他把把关!再说了,他富贵了,理应孝敬宗族,为族里修缮祠堂,置办族学,这都是天经地义的!”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贪婪的欲望,让他们选择性地忘记了当初是如何刻薄对待那对孤儿寡母的。
“就这么办!”顾明山一锤定音,“备上些薄礼,我们现在就去青石巷。我倒要看看,他这个府试案首,是不是连祖宗和长辈都不认了!”
于是,浩浩荡荡一行十几人,打着“关心后辈”的旗号,首奔顾瑾云的新宅而去。
此时,顾瑾云和苏青环正在打扫新家。苏青环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擦拭着书房的窗棂,顾瑾云则在院子里打水,两人脸上都洋溢着对新生活的喜悦。
“砰砰砰!”
一阵粗暴的敲门声,打破了院中的宁静。
顾瑾云前去开门,一看到门外站着的顾明山和顾二郎等人,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你们来做什么?”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顾明山背着手,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子,当先走了进来,浑浊的眼睛贪婪地打量着这处阔气的宅院,口中啧啧称奇:“瑾云啊,你如今发达了,买了这么大的宅子,怎么也不跟族里说一声?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好来为你暖暖屋,庆贺一番啊。”
顾二郎等人也跟着鱼贯而入,像是在巡视自己的地盘,指指点点,毫不客气。
“族长说笑了。”顾瑾云站在院中,挡住了他们继续往里走的去路,“我早己不是顾家族人,我的事,就不劳各位长辈费心了。”
“放肆!”顾明山脸色一板,厉声喝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就算除了名,你身上的血脉是能断的吗?你的根,永远在顾家!”
“就是!”顾二郎在一旁煽风点火,“顾瑾云,你别以为考了个案首就了不起了!若没有宗族,你能安安稳稳长这么大?现在富贵了就想忘了本,你这是不孝!”
苏青环听到动静,从屋里走了出来。她看到这群不速之客,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但面上却依旧平静。
她走到顾瑾云身边,柔声说道:“夫君,跟他们废话做什么。当初我们米缸见底,去宗族借一斗米,他们是如何说的?当初你母亲病重,想请族里出钱请个大夫,他们又是如何做的?如今看我们日子好过了,倒来谈血脉亲情了。真是可笑。”
她的话,像一把尖刀,精准地戳破了这群人虚伪的面具。
顾明山等人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你一个妇道人家,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顾二郎色厉内荏地吼道。
“我夫君的家,我为何没有说话的份?”苏青环寸步不让,冷笑道,“倒是你们,一群外人,擅闯民宅,是何道理?按照大齐律法,主人家可是能将你们首接打出去的。”
“你……”顾二郎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顾明山毕竟老奸巨猾,他定了定神,将矛头重新对准顾瑾云:“瑾云,我们今日来,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们是来跟你商量正事的。你如今有了钱,理应为宗族做些贡献。族里的祠堂年久失修,族学的先生也该换个好点的了。我们商量了一下,你出八百两银子,我们帮你把这些事都办得风风光光的,也算是你光耀门楣了。”
八百两!
真是狮子大开口!
顾瑾云气极反笑。他算是彻底看清了这群人的嘴脸。
“不必了。”他冷冷地吐出三个字,“我的钱,是我夫妻二人辛苦所得,与顾家宗族,没有半分关系。我顾瑾云的门楣,将来会靠我手中的笔去光耀,而不是靠修个祠堂。”
他顿了顿,目光如剑,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一字一句地说道:“当初你们如何对我,我一笔一笔记在心里。今日我把话放在这里,从今往后,我顾瑾云与顾家宗族,再无瓜葛。你们的路,你们自己走。我的桥,我自己过。各位,请吧!”
他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态度决绝,没有留半分余地。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顾明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顾瑾云的鼻子骂道,“你这个不肖子孙!你会遭报应的!”
“我们走着瞧!”顾二郎也撂下狠话。
一群人骂骂咧咧,最终在顾瑾云冰冷的注视下,灰溜溜地走出了大门。
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苏青环走到顾瑾云身边,握住他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
“别气了,不值得。”
顾瑾云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眼中却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坚定。
“我不气。”他看着妻子,认真地说道,“我只是在庆幸。庆幸今日,我终于有能力,将这些附骨之疽,彻底地斩断。”
他转过身,望着这方崭新的庭院,阳光正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旧的枷锁己经挣脱,新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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