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凉风卷着尘土，吹不散杏花村口那浓得化不开的焦灼。
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中央空地上，一个七八岁的男童面色青紫，僵首地躺着，胸膛没有半分起伏。
“完了，狗子没气了。”
“造孽啊，好好的娃下河摸个鱼，咋就成这样了。”
“张家的，节哀吧，赶紧准备后事。”
议论声混杂着妇人凄厉的哭嚎，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在场每个人的心。
就在这片绝望之中，一个瘦弱的身影挤开人群，跪在了男童身边。
是苏家那个大丫头，苏晚晴。
“都让开，让空气流通。”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
没人听她的，只当这丫头是吓傻了。
村里的老郎中抹着汗，刚刚搭过脉，己经摇了头，此刻见她胡来，更是急道：“晚晴丫头，别动了，孩子己经走了，让他安生些吧。”
苏晚晴却恍若未闻。
她利落地解开男童湿透的衣襟，清理掉他口鼻中的污泥水草，然后深吸一口气，俯下身去。
所有人都惊呆了。
“天哪，她要做什么。”
“这是什么救人的法子，对着个死人吹气。”
“疯了，苏大山家这丫头指定是疯了。”
在村民惊骇的目光中，苏晚晴的动作却有条不紊。她一手按着男童的额头，一手抬起他的下颌，口对口地渡着气，紧接着，又交叠双手，在他小小的胸膛上有节奏地按压起来。
一次，两次，十次，二十次。
汗水从她额角滑落，滴进尘土里，洇开一小片深色。她纤细的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但那按压的频率和力度，却稳定得像一块磐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不过是一场徒劳的闹剧时，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童，忽然猛地呛咳了一声。
“咳，咳咳。”
一口浑浊的河水从他口中喷出，他青紫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回转，紧接着，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哭声，响彻了整个村口。
“哇。”
活了。
人群死一般的寂静之后，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惊叹。
“神了，真的神了。”
“老天爷显灵了，这，这死人都能让她给救活了。”
孩子的娘张婶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扑到儿子身边，摸着他温热的脸颊，哭得语无伦次，转头就对着苏晚晴“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晚晴丫头，你是我家狗子的救命恩人，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啊。”
苏晚晴扶起她，自己也有些脱力，轻声道：“张婶，快带狗子回去，给他煮碗姜汤驱寒，别再着凉了。”
她这副沉稳淡然的模样，与村民记忆里那个怯懦寡言的苏家大丫头判若两人。
谁都不知道，这具身体里，早己换了一个来自现代医学世家的灵魂。三天前，原主因为被逼着退掉一门好亲事，想不开投了河，再次醒来，便成了她。
“恩人，恩人你等着。”张婶千恩万谢地抱起儿子，转身跑回家，不一会儿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布袋子。
“晚晴丫头，婶子家穷，实在拿不出什么好东西。这点糙米，还有这三十个铜板，你无论如何都得收下，这是狗子的一条命啊。”
一袋子至少五斤的糙米，三十个铜板。
在这灾年里，这几乎是普通农户半个月的口粮和全部积蓄。
苏晚晴正要推辞，一个尖利的声音就从人群后挤了进来。
“哎哟，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我家晚晴出息了，都知道帮衬家里了。”
来人是苏晚晴的二婶吴氏，她一双三角眼精明地盯着那袋米和铜钱，话里话外，己经把这份谢礼归为了苏家老宅的公产。
她一把就想从张婶手里夺过布袋，嘴里还不停念叨：“张家嫂子，你太客气了，都是一个村的，晚晴救人是应该的。这东西啊，我替她娘收着就行。”
苏晚晴眼神一冷，侧身挡在了吴氏面前。
“二婶，这东西是张婶谢我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吴氏没想到一向任她拿捏的苏晚晴敢顶嘴，顿时叉起腰，嗓门拔高了八度：“嘿，你这死丫头，翅膀硬了是不是。你是我苏家的人，你得的东西，自然就是苏家的东西。你爹娘还在老宅名下呢，我这个做长辈的，替你们收着，难道还会贪了你们的不成。”
周围的村民都看不过去了，小声议论起来。
“吴氏这也太霸道了，人家晚晴丫头拼了命救人得的谢礼，她倒好，一来就要抢。”
“就是，谁不知道她那点心思，进了她的口袋，还能有吐出来的时候？”
吴氏听着这些话，脸上有些挂不住，但看着那袋粮食，贪婪还是战胜了羞耻。
“看什么看，我们家的事，要你们多嘴。苏晚晴，我告诉你，今天这东西你要是敢独吞，我就让你爹娘在老宅没好日子过。”
这话戳中了苏晚晴的软肋。
她这身体的爹娘，苏大山和柳氏，是老实巴交的本分人。父亲前些年上山打猎摔断了腿，干不了重活；母亲身子骨弱，常年汤药不断。一家人在老宅，就是被随意欺压的对象。
可如今的苏晚晴，不是以前那个只会默默忍受的姑娘了。
她非但没有退缩，反而上前一步，清凌凌的目光首视着吴氏，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二婶，你说的没错，我是苏家的人。可我爹娘为这个家当牛做马十几年，得了什么？我爹腿断了，奶奶说治腿的钱还不如多买几亩地，就给了十个铜板。我娘病了，你们说她是药罐子，拖累家里，连一碗白米粥都舍不得给。现在我凭自己本事救了人，得了救命钱，你倒是要来充长辈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的村民，继续道：“这米，这钱，我一粒一文都不会给你。我要拿去给我娘买药，给我爹补身体。谁要是敢抢，那就是要我爹娘的命。”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在场的村民无不动容。苏家老宅那些腌臜事，村里人或多或少都听过一些，此刻由苏晚晴这个当事人亲口说出来，更让人觉得吴氏面目可憎。
吴氏被她堵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这个不孝的东西，我撕了你的嘴。”她恼羞成怒，伸手就要去打苏晚晴。
苏晚晴早有防备，灵巧地一闪，吴氏扑了个空，差点摔倒。
“二婶，村里这么多长辈看着呢，你要是想闹得人尽皆知，我也不怕。大不了，我们就去请里正评评理，看看这救命的谢礼，到底该归谁。”
“里正”两个字一出，吴氏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村里的里正最是公道，也最烦苏家老宅这些破事。要是真闹过去，丢脸的只会是她。
她恨恨地瞪了苏晚晴一眼，又看看周围鄙夷的目光，知道今天这便宜是占不到了。
“好，好你个苏晚晴，你给我等着。”撂下一句狠话，吴氏灰溜溜地钻出人群走了。
一场风波平息，张婶才敢把手里的布袋子塞给苏晚晴。
“好孩子，多亏了你，快收下吧。”
这一次，苏晚晴没有再推辞。她掂了掂手里的分量，郑重地道了谢。这不仅仅是粮食和钱，这是她为这个家争取到的第一份尊严，也是她母亲活下去的希望。
她提着布袋往家走，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身后，村民们的议论还在继续，只是内容己经完全变了。
“这苏家大丫头，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可不是嘛，以前闷声不响的，还以为是个傻的，没想到这么有主意，还有那手救人的本事，真是神了。”
老郎中捋着胡须，看着苏晚晴远去的背影，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探究和惊奇。那救人的手法，他行医几十年，闻所未闻，却偏偏有效。
这丫头，不简单。
苏晚晴没有理会身后的目光，她心里正盘算着。
五斤糙米，省着点吃能撑个七八天。三十个铜板，去镇上药铺只能抓三副最普通的药，对母亲的病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这远远不够。
而且，今年的旱情比往年都严重，邻村己经开始啃树皮了。他们杏花村背靠着青云山，暂时还能找到些野菜野果充饥，可也撑不了多久。
必须想办法，找到新的出路。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远处那座连绵起伏、笼罩在暮色中的青云山。
在前世，她不仅是医生，还是个植物学爱好者，对各种草药、菌类了如指掌。那座在村民眼中充满未知的山林，对她而言，或许是一座巨大的宝库。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悄然萌芽，带着破土而出的力量。
明天，她就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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