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烈的话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溪流，激起苏子安满心的惊慌。
他下意识地就要把篮子里的木耳倒掉，嘴里急道：“姐，快扔了，沈烈哥说这个不能吃，他肯定知道的。”
在杏花村，沈烈虽然性子冷，但他常年混迹山林，对山里的东西懂得最多，他说的话，分量比老郎中还重。
苏晚晴却按住了弟弟的手，她抬起头，迎上沈烈那双深邃探究的眼眸，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你说的不能吃，是哪一种？我摘的这个，叫木耳，长在阴湿处的腐木上，无毒，泡发后可食，味道还很鲜美。”
她的话清晰而笃定，不像是在逞强，倒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沈烈眼中的讶异更深了。
他确实见过有人误食了山上一种类似的菌子，上吐下泻险些丧命，自那以后，村里人便将这类东西都划为了毒物。可眼前这个丫头，不仅说得头头是道，连“泡发”这种处理法子都讲了出来。
“山里的东西，长得相似的很多，你怎知你摘的就一定是无毒的？”他声音依旧清冷，但质问的意味淡了些，多了一丝审视。
“我自然知道。”苏晚晴轻轻一笑，从篮子里拿起一片木耳，指着它背面细密的绒毛和边缘自然的卷曲，“有毒的那种，叫‘毒胶耳’，颜色更深，质地也更脆，闻起来还有一股土腥味。我这个，你闻闻，只有一股木头的清香。”
她将木耳递到他面前。
一股淡淡的、雨后树木的气息飘入鼻端。沈烈看着她坦然的眼神，和那双因为解释而显得格外明亮清澈的眸子，一时竟有些语塞。
他从未见过一个村姑，能把山野之物说得如此透彻，仿佛这些知识是刻在她骨子里的。
“你……”他想问她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自己就是个满身秘密的人。
“信与不信在你。”苏晚晴收回手，“不过还是多谢你提醒。”
她拉着苏子安，转身就要走。
“等等。”沈烈叫住了她。
他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小的布包，递了过去：“山里瘴气重，这个你拿着，可以驱虫防疫。”
苏晚晴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晒干的苍术和艾草，都是驱赶蚊虫、净化空气的好东西。
“多谢。”她这次的道谢，真心实意了许多。
“天黑前下山。”沈烈说完这句，不再看她，转身提着野鸡，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姐，他真是个怪人。”苏子安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小声嘀咕。
苏晚晴却不这么觉得。那个男人，只是不善言辞，将所有的善意都藏在了冰冷的外表之下。
姐弟俩继续在山林外围搜寻。苏晚晴凭借着脑海中丰富的植物学知识，又找到了一小片野生的姜田，挖了不少肥厚的野姜。这东西无论是入药还是做调料，都是极品。
眼看太阳偏西，背篓和篮子都装得满满当当，两人才踏上了归途。
刚到村口，就迎面遇上了几个正准备回家的妇人。
“哟，这不是晚晴丫头吗？进山了？”一个平日里和吴氏走得近的王家婶子阴阳怪气地开口，“胆子可真大，不怕被狼叼了去？”
苏晚晴懒得理她，只想快点回家。
可王家婶子却不依不饶，眼睛尖，一下就看到了苏子安篮子里的黑木耳。
“哎呀，你们这是采了什么？黑乎乎的，该不是山里的毒菌子吧？”她大惊小怪地叫嚷起来，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可不敢乱吃啊，前几年李家小子就是吃了这玩意儿，差点没救回来。”
“是啊是啊，这东西邪性得很，长在死人木头上的，吃了要倒大霉的。”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苏子安的脸涨得通红，想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苏晚晴停下脚步，回头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这是我们家的晚饭，能不能吃，就不劳各位婶子操心了。”
说完，她拉着弟弟，在众人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径首回了家。
“爹，娘，我们回来了。”
苏大山和柳氏正在院子里等着，看到他们平安归来，提着的心才算放下。可当他们看到背篓和篮子里的东西时，脸上的表情和村口那些妇人如出一辙。
“晴儿，这，这黑乎乎的是什么东西？能吃吗？”柳氏担忧地问。
苏大山更是脸色一变，他拿起一片木耳，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看了看，断然道：“胡闹。这东西叫‘鬼耳朵’，有毒，碰都不能碰。快，赶紧拿出去扔了。”
他常年在山里走，对这些东西比旁人更多了几分敬畏。
“爹，它不叫鬼耳朵，叫木耳，真的能吃。”苏晚晴耐心地解释。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劝呢？”苏大山急了，声音也严厉起来，“你那点本事是先祖托梦教的，可爹是在山里摔断腿换来的教训。我说不能吃，就是不能吃。”
这是她穿越过来后，第一次面对父亲如此强硬的态度。
她知道，他是真的在担心。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僵住了。柳氏和苏子安都看着她，满脸为难。
苏晚晴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头，眼神清亮而坚定。
“爹，娘，你们相信我吗？”
苏大山一愣。
“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怕我出事。可我们家现在是什么光景，你们也清楚。光靠老宅那点施舍，我们早晚都得饿死。娘的药，更是等不起。”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小锤子，一下下敲在苏大山和柳氏的心上。
“这山，就是我们的活路。今天我能找到木耳，明天就能找到别的。如果我们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那还谈什么以后？”
她看着父亲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先祖托梦也好，我自己摸索也罢，我只知道，我不会拿我们一家人的性命开玩笑。这木耳到底能不能吃，我有一个法子可以证明。”
“什么法子？”柳氏忍不住问。
“我先吃。”苏晚晴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我来处理，我来做，做好了，我第一个吃。你们看着我，一个时辰后，如果我安然无恙，那就证明这东西没毒。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们就把剩下的全扔了，以后再也不碰。”
“不行。”柳氏的眼泪又下来了，“晴儿，娘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是啊姐，要不还是扔了吧，我们再去找别的吃的。”苏子安也吓得小脸发白。
苏大山紧紧抿着唇，粗糙的大手攥成了拳头，他盯着女儿看了很久很久，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翻涌着挣扎、担忧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动摇。
这个女儿，真的不一样了。
她身上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力量，那种力量，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感到羞愧，又感到一丝隐秘的希望。
“好。”许久，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这个“好”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柳氏和苏子安都震惊地看着他。
“让她试。”苏大山的声音沙哑，“我们家，不能再这么窝囊下去了。晴儿，爹信你。”
苏晚晴的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来。
她用力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拿着木耳和野姜进了灶房。
她先将木耳用温水泡上，然后开始处理野姜。灶房里很简陋，但苏晚晴却收拾得井井有条。
半个时辰后，那些干瘪的黑木耳在水中慢慢舒展开来，变成了一朵朵肥厚的“黑云”，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苏晚晴将其反复清洗干净，又烧了一锅开水，将木耳焯烫了一遍。
最后，她将切好的姜丝和一点点珍贵的粗盐放进锅里，和木耳一起简单翻炒。没有油，甚至没有像样的调料，但一股奇异的鲜香，却从那破旧的锅里，丝丝缕缕地飘了出来。
那香味，是苏大山一家从未闻过的，清新鲜美，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咕咕首叫。
苏晚晴盛出了一小碗，端着它，走出了灶房。
堂屋里，一家三口都正襟危坐，神情紧张得像是要上刑场。
她将碗放在桌上，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夹起一片木耳，毫不犹豫地放进了自己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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