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控室内，那一声嘶哑的“怪物”之后，短波电台便彻底被雷暴的狂怒所吞噬，只剩下永无止境的“沙沙”声，如同深渊的嘲弄。
死寂。
一种比窗外震耳欲聋的雷鸣更加沉重的死寂，笼罩了小小的驾驶舱。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压在两人的胸口，令人窒息。
苏晴的脸色苍白如纸，她紧紧地抓着控制台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的目光在林岳那张被电光映照得忽明忽暗的脸上，和那个不断跳动着倒计时的冰冷数字之间，来回游移。
九个小时。
不，现在是八小时五十七分钟。
每一秒的流逝，都像是沙漏中落下的、决定他们生死的沙砾。
“林岳，这……这可能是一个陷阱。”苏晴的声音干涩而颤抖，她努力让自己的逻辑压过内心的恐惧，“‘钟摆’的游戏，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她把我们扔进这个绝地，就是为了看我们怎么挣扎。这个求救信号，出现得太巧了，巧得就像是剧本里安排好的情节。”
她的话，字字句句都敲在理性的鼓点上。
是的，太巧了。
在这片被永恒雷暴封锁的、连海图都无法精准描绘的死亡禁区，在他们这艘失去声呐、如同瞎子般的船上，恰好就出现了一个来自同类的、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求救信号。
它指向一个偏离最短航线的未知区域，它消耗着他们本就所剩无几的宝贵时间，它用“怪物”这个词，撩拨着最原始的恐惧。
这一切，都完美地符合一个致命陷阱的所有要素。
林岳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地站在舵盘前，双手稳定地握着冰冷的舵轮。他能感觉到，脚下的甲板，正随着“希望号”的前行，传来一种极其轻微、却又无比坚定的震动。
那是“冷热双核”系统稳定运行的脉搏。
这颗全新的心脏，赋予了“希望号”前所未有的力量与静谧。它像一头潜行于深海的幽灵巨兽，优雅、迅捷，却又充满了内敛的、随时可以爆发的狂暴力量。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将推进功率提升到极限，让这艘船化作一道撕裂雷暴的利箭，首奔那个理论上的核心坐标。
这是最理智，也是存活率最高的选择。
无视那声绝望的呼救，将他人的生死，隔绝在自己冷酷的求生法则之外。
就像这片大海上，绝大多数幸存者会做的那样。
“我知道。”
许久，林岳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我知道这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一个陷阱。要么是‘钟摆’设下的额外考验，要么，是这片雷暴中潜藏的、我们未知的敌人，布下的诱饵。”
他转过头，看着苏晴，他的眼神在闪电的光芒中，显得异常深邃。
“但是，苏晴，我们不能赌那百分之一。”
“什么？”苏晴愣住了。
“我们不能用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去赌一条或者几条，和我们一样的人的命。”林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忘不了风暴之眼中，那位老人最后的选择。他本可以独自逃生，但他选择用自己残存的意志，为我们炸开了一条生路。”
他的手，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胸口。在那里，【世界坐标碎片】正静静地躺着，散发着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温度。
那份馈赠，滚烫而沉重。
它时刻提醒着林岳，他不是孤身一人。他的这条命，是用另一条命换来的。
“可是我们的时间……”苏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就算那里真的有人需要救援，我们一旦偏离航线，再想回到正确的路线上，可能就来不及了！九个小时，我们连找到【雷鸣之心】的时间都不够，更别说救人了！”
“不。”林岳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工程师特有的、属于计算和逻辑的锐利光芒，“我们还有机会。”
他迅速转身，走到海图桌前，拿起笔，在那张因为潮湿而有些起皱的图纸上，飞快地勾画起来。
“你看，求救信号源于我们航线的左前方，偏角大约十五度。我们现在的航速是八节，如果全速前进，可以达到十二节。雷暴核心区的首径，根据我们之前的观察和推算，大约在西十海里左右。”
他的笔尖，在图纸上点出了三个点：他们的当前位置，信号源的大概位置，以及雷暴的中心点。
“我们可以制定一个‘搜索与折返’计划。”林岳的声音变得沉稳而有力，仿佛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我们将航向偏转十五度，以最大静默航速前进。我给自己，也给那个信号，一个小时的时间。”
“一个小时？”
“对，一个小时。”林岳的眼神无比坚定，“一个小时内，如果我们能找到‘塞壬的绝唱’号，无论情况如何，我们都必须在半小时内做出决断并完成初步行动。然后，用剩下的时间，全速冲向核心区。这样算下来，我们总共会损失大约一个半到两个小时的时间，但我们依然有七个小时，去完成最后的任务。”
“但如果……一个小时内，我们什么都没找到呢？”苏晴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那我们就白白浪费了一个小时，而且偏离了主航道，后续的航行会更加危险。”
“如果一个小时后，我们一无所获。”林岳抬起头，迎着苏晴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那我们就立刻转向，不再有任何犹豫，以最快速度，修正航向，首奔目标。那样，我们就当是用一个小时，买了一个心安。”
“我们尽力了，我们尝试了。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也对得起老人为我们换来的这次机会。”
苏晴怔怔地看着林岳。
看着他那双在伤痛和疲惫中，依旧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她忽然明白了，这才是她所追随的那个林岳。
他或许会计算，会权衡，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但在他那颗被精密图纸和数据填满的大脑深处，始终保留着一条不可动摇的底线。
那条底线，叫做“人”。
“我明白了。”苏晴深吸一口气，眼神中的恐惧和犹豫，被一种决然所取代，“舵盘交给我，你去操作功率输出，我们需要最精准的配合。”
林岳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好。”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走到了动力控制台前。他的手指，在那块由他亲手打造的、闪烁着蓝色光晕的触控面板上，果断地划过。
嗡——
“希望号”那深沉的“心跳”，陡然变得强劲有力！船尾的深海中，一股更加汹涌的暗流被搅动。整艘船的船身，在不发出任何多余噪音的情况下，速度开始稳定而迅猛地攀升！
九节！十节！十一节！
最终，稳定在了恐怖的十二节！
船首破开紫色海浪，激起的浪花甚至都带上了一丝电弧的微光。“希望号”像一柄出鞘的利刃，在雷鸣的伴奏下，展现出了它重生后的狰狞与锋芒。
“左舵十五，目标，未知坐标！”林岳低吼道。
“收到！左舵十五！”
苏晴咬紧牙关，奋力转动了那沉重的舵盘。
“希望号”的船头，在海面上划出了一道优美而决绝的弧线，毅然决然地，偏离了那条通往“生路”的航线，一头扎进了那片被求救信号所标记的、更加黑暗、也更加未知的迷雾深处。
计时器上，鲜红的数字，无情地跳动着。
08：49：17
留给他们的时间，还有八个多小时。
留给“塞壬的绝唱”号的时间，却可能，只剩下最后几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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