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着院里那棵老槐树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苏青瑶正坐在廊下，手里捏着一根银针，细细地将一件半旧的儒衫袖口处磨损的线脚重新勾勒。阳光透过稀疏的叶隙，在她素净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恬静而安然。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紧接着是熟悉的、略带急促的脚步声。苏青瑶抬起头，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漾开一抹温柔的笑意。
“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
顾衍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他的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几分书卷气，此刻却因激动而染上了几分薄红。他的呼吸有些不稳，但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睛里，却跳动着难以抑制的火焰。
他的目光越过小小的院落，精准地落在了苏青瑶的身上，像是漂泊的船终于看到了港湾的灯塔。
“青瑶。”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的颤抖。
苏青瑶放下手中的针线活，缓缓站起身，迎着他走去。她没有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全然的信任与了然。
顾衍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掌心滚烫，传递过来的热度几乎要将她灼伤。他从怀中极为珍重地取出一张红纸，上面用墨笔写就的喜报在秋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我中了。”他终于说出了那三个字，简短而有力，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又仿佛开启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安顺县院试的案首，这不仅仅是一个秀才功名，更是通往更高殿堂的第一块、也是最坚实的一块敲门砖。对于他们这两个穿越到这本名为《权臣之路》的书中，成为男主角早夭的炮灰原配和连姓名都不配拥有的穷困邻居的现代灵魂而言，这是他们逆天改命的第一步。
苏青瑶接过喜报，指尖轻轻抚过那带着墨香的纸面。她知道，为了这一天，身边的这个男人付出了多少。别人看到的是他一举夺魁的风光，只有她知道那些深夜里不曾熄灭的孤灯，和书案上堆积如山的泛黄卷宗。
“我就知道。”她轻声说，声音里没有太多的惊讶，反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安稳，“辛苦你了，顾郎。”
一声“顾郎”，让顾衍紧绷的神经彻底松弛下来。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这个怀抱并不宽厚，甚至有些清瘦，却给了彼此最坚定的依靠。
喜悦的氛围尚未在小院中完全弥漫开来，一阵不合时宜的咳嗽声便从门外响起。
“咳咳，顾贤弟，顾弟妹，真是大喜啊。”
一个身形微胖，穿着绸衫的青年男子提着一个食盒，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他叫张正，是顾衍名义上的同窗，也是这条巷子里的邻居。
苏青瑶的目光在看到张正的瞬间，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冷意。
在原书的记忆中，这个张正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他家境尚可，却屡试不第，最是见不得别人比他好。书中他没少给早期的男主角下绊子，如今顾衍取代了原书男主的位置，这张正的嫉妒与恶意，自然也就转移到了他们身上。
顾衍的眉头也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但还是松开苏青瑶，拱手道：“原来是张兄，让你见笑了。”
“哎，这怎么是见笑呢？这是天大的喜事。”张正热情地将食盒放在石桌上，打开盖子，里面是两壶薄酒和一碟花生米，“愚兄家贫，备了些许薄礼，特来为贤弟庆贺。院试案首，这可是咱们安顺县多少年没出过的人才了。日后贤弟前途无量，可千万别忘了提携我这个不成器的兄长啊。”
他话说得漂亮，眼神却在不经意间扫过这个陈设简单的院子，眼底深处藏着一丝轻蔑与算计。
苏青瑶心中冷笑。她记得书里写过，张正最擅长的伎俩，便是在人春风得意之时，以庆贺为名前来，或用言语捧杀，或用小恩小惠设下人情圈套，为日后的图谋做铺垫。
“张兄客气了。”苏青瑶上前一步，微笑着接过话头，“夫君能有今日，全赖平日里各位同窗好友的切磋勉励。这份心意我们领了，只是这贺礼未免太过贵重。”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不卑不亢，既全了礼数，又不动声色地将张正的“恩惠”轻轻推开。
张正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顾家娘子，竟如此伶牙俐齿。他本想借着送礼，坐实了自己是顾衍“好友”的身份，日后也好攀附。
他眼珠一转，又笑道：“弟妹这话就见外了。咱们两家是邻居，又是同窗，理当相互扶持。说起来，乡试在即，贤弟此去州城赶考，路途遥远，盘缠花销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愚兄这里倒是有些积蓄，贤弟若是不嫌弃……”
这才是他今天来的真正目的。
名为借钱，实为试探与羞辱。他笃定顾衍夫妇眼下囊中羞涩，定然拿不出这笔钱。只要顾衍开口，他便能拿捏住对方的把柄；即便不开口，也能用这番话戳中他们的痛处，让他们高兴不起来。
顾衍面色微沉，正要开口拒绝。
苏青瑶却抢先一步，掩唇轻笑起来，那笑声如清泉流石，让张正一愣。
“张兄真是有心了。”苏青瑶的目光转向张正，眼神清澈，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不过，就不劳张兄费心了。我们夫妇虽然清贫，但做人素有原则，从不愿因身外之物，欠下难以偿还的人情。”
她说到“难以偿还”西个字时，语气微微加重，意有所指。
紧接着，她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说起来，前几日我出门采买，还听王记米铺的掌柜念叨，说张大哥你上个月的米钱还没结呢。想来张大哥是为了存钱资助我夫君，才这般节俭，真是让我们夫妇二人……感激不尽啊。”
张正的脸“唰”地一下涨成了猪肝色。
他家里的确不算宽裕，平日里最是好面子，欠米钱这种事，被苏青瑶当着顾衍的面点出来，简首比打他一巴掌还难受。他怎么也想不通，这种私密事，她是如何知道的。
他支吾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青瑶却仿佛没看到他的窘迫，继续说道：“夫君，张兄这番深情厚谊，我们心领了。这酒我们便收下，权当借花献佛，为你庆贺。至于盘缠之事，我早有计较，就不让张兄为难了。”
她 巧妙地 地将话题拉了回来，既收了礼，又断了张正继续纠缠的念头，还顺便暗示了“你家都快揭不开锅了，就别在这儿打肿脸充胖子了”。
顾衍看着身旁这个看似柔弱，却总能在关键时刻撑起一片天的妻子，眼中的欣赏与爱意更浓。他配合地拱手道：“多谢张兄美意。内子说的是，盘缠之事，己有眉目。”
张正此刻是骑虎难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带来的这点东西，本是想恶心人，没想到反倒成了自己下不来台的阶梯。他干笑两声，狼狈地说道：“那……那便好，愚兄……愚兄家里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连多看一眼那食盒的勇气都没有。
看着张正仓皇离去的背影，顾衍这才收敛了脸上的客套，低声问道：“青瑶，你是如何知道他家欠米钱的？”
苏青瑶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和顾衍各倒了一杯，然后才慢悠悠地道：“我不知道。”
“嗯？”顾衍有些意外。
“我猜的。”苏青瑶端起酒杯，对着他举了举，眸中闪着狡黠的光，“书里写他死要面子活受罪，家里的钱都拿去交际应酬，内里早就空了。我不过是随口一诈，没想到他自己心虚，当真了。”
顾衍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失笑出声。他摇了摇头，满眼都是宠溺。这就是他的青瑶，总能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最复杂的问题。
“你啊。”他端起酒杯，与她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过，”苏青瑶喝了一口微涩的薄酒，正色道，“他倒是提醒了我们。去州城的盘缠，确实是个大问题。”
顾衍的笑意淡去，眉宇间染上一抹凝重。这才是他们眼下最迫切的困境。
苏青瑶看着他，却不慌不忙地伸出手指，在石桌上沾了点酒渍，轻轻画了一个“林”字。
“钱，会有的。”她看着顾衍，眼中闪烁着自信而神秘的光芒，“而且，很快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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