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烤的孜然和辣椒香气在房间里弥漫开来，暂时驱散了那份凝滞的死亡气息。江一格毫无察觉，兴高采烈地将一串烤得滋滋冒油的鸡翅递到顾九辞嘴边：“来，尝尝！老地方买的，味道绝了！”
顾九辞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却还是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接了过来，象征性地咬了一小口。食物在口中如同嚼蜡，她却必须装出津津有味的样子。
“好吃。”她含糊地说。
“是吧！”江一格得意地拍着胸脯，“跟着格哥，有肉吃！”
沈清晏没有江一格那么粗线条。他坐在旁边，拿着一瓶矿泉水，目光温和却不失审视地看着顾九辞。“你的手在抖。”他轻声说，不是质问，更像是一个医生在陈述病情。
顾九辞的心猛地一跳，她下意识地将拿着烤串的手藏到了桌下。
“打球累的，肌肉有点痉挛。”她找了一个最合理的借口。
“是吗？”沈清晏的视线落在她的手腕上，那里因为她刚才下意识的紧握而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红痕。“我还以为你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你的心率很快，至少在一百一十以上，对于静息状态来说，这太高了。”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析着她极力掩饰的异常。
顾九辞的后背渗出了一层薄汗。她知道，在医学院的天才面前，任何生理上的伪装都可能被轻易看穿。她不能再让他继续这个话题。
“可能是今天教授讲的案例太烧脑了。”她巧妙地转移了话题，看向江一格，“对了，你刚才说，陆星泽真的换宿舍了？”
“那可不！”江一格果然上钩，立刻被带跑了，“听说他连夜搬走的，东西都摔了一地。现在咱们S-07可是清净了。说起来，这都多亏了你啊，九辞！”
三人聊着天，顾九辞强迫自己参与其中，精神却始终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走钢丝的人，脚下是万丈深渊，而沈清晏温和的目光，就是那阵随时可能让她坠落的微风。
这顿夜宵，她吃得食不知味，如坐针毡。
接下来的日子，顾九辞彻底贯彻了霍明澈的命令——“活下去，不被怀疑”。她变成了一个最普通、最无趣的学生。上课，她坐在教室不起眼的角落，认真听讲，不再提出任何惊世骇俗的问题。下课，她就泡在图书馆，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做题。她拒绝了所有社团的邀请，也推掉了江一格组织的一切娱乐活动。
她像一只受伤的孤狼，收起了所有的锋芒，把自己藏匿在人群的阴影里，默默地舔舐伤口，积蓄力量。
宿舍里的气氛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霍明澈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他常常整夜不在宿舍，偶尔回来，身上也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硝烟味和寒气。他和顾九辞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他们几乎零交流，甚至连眼神的碰撞都刻意避免。但在那份死寂的平静之下，顾九辞能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拢。
江一格依旧是那个没心没肺的乐天派，他只是觉得宿舍的气氛有点闷，但从不会深究。
唯一让顾九辞感到不安的，是沈清晏。
他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一丝探究。有好几次，顾九辞在图书馆的角落里看书睡着了，醒来时都发现身上多了一件薄外套，而沈清晏就坐在她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专业书。他从不多问，却用这种无声的方式，表达着他的关心，也展示着他的观察。
这种温和的注视，比霍明澈冰冷的监视，更让顾九辞感到窒息。
时间就在这种压抑而平静的氛围中，一天天流逝。顾九辞手中的那部安全手机，一次也没有响起过。霍明澈和霍廷深，这两个名字仿佛己经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但她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转机，发生在一个星期后的金融学专业课上。
讲课的老教授，正是上次提及顾七珏论文的那位。今天，他在课程结束时，宣布了一个消息。
“同学们，一年一度的‘烽瑞杯’全国大学生创业投资大赛，校内选拔赛下周就要开始了。这是我们金融系含金量最高的比赛，获奖团队不仅有丰厚的奖金，还有机会获得国内顶级风投机构的实习推荐。”
教授的话，在教室里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今年的比赛，烽瑞资本那边给出的主题是——‘新兴产业中的价值洼地与风险规避’。”教授顿了顿，推了推老花镜，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最终，定格在了顾九辞身上。
“这个主题，很有挑战性。它不仅要求你们有敏锐的市场洞察力，更要求你们对资本运作的底层逻辑和风险模型有深刻的理解。”教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三年前，我们学校有个学生，叫顾七珏。他当时写的那篇关于蓝海资本的论文，如果放到今天这个赛场上，绝对是冠军级别的作品。只可惜……”
他又一次提到了哥哥的名字。
顾九辞坐在座位上，垂着头，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
“顾九辞同学。”
教授突然点了她的名。
顾九辞猛地抬起头，全班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她身上。
“你的几次课堂作业，都很有深度，看问题的角度，和他很像。”教授的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我希望你不要浪费自己的天赋。这个比赛，你应该参加。”
顾九辞的大脑一片空白。
参加比赛？
这不就等于把自己推到聚光灯下吗？这完全违背了霍明澈的警告。
“教授，我……”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不要急着回答我。好好考虑一下。”教授打断了她的话，脸上带着鼓励的微笑，“年轻人，不要怕失败，要敢于展示自己。报名表就在我这里，截止日期是这周五。”
下课铃声响起，教授收拾好教案，离开了教室。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热烈地讨论着比赛的事情。没有人注意到，顾九辞的脸色己经变得一片苍白。
她一个人默默地收拾好东西，逃也似的离开了教室。
整个下午，她的脑子里都乱成一团。
参加，还是不参加？
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霍廷深的目光很可能己经盯上了她，任何高调的行为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霍明澈的警告言犹在耳，他要的是一把藏在暗处的刀，而不是一把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剑。
可是，情感的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叫嚣着。
那可是哥哥未竟的战场。
蓝海资本。
烽瑞资本。
这些名字，都和哥哥的死脱不了干系。那个比赛，会不会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接触到这个领域核心秘密的机会？如果她能像哥哥一样，写出一篇足够震撼的分析报告，是不是就能引出当年那些藏在幕后的人？
这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也是一个致命的陷阱。
傍晚，顾九辞独自一人走在校园的香樟树下。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孤独而萧索。
她走到一棵最偏僻的香樟树下，蹲下身，轻轻抚摸着粗糙的树干。
这里，就是她和哥哥的秘密基地，“星辰之角”。
“哥，”她低声喃喃自语，“我该怎么办？”
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回应她的迷茫。
她想起了哥哥在录音里那句掷地有声的话：“这不是才华的问题，是原则问题。”
是啊，哥哥从不是一个会因为害怕而退缩的人。如果他还在，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站上那个赛场，用他的才华和智慧，去揭露那些黑暗的角落。
而自己呢？难道就要因为恐惧，躲在霍明澈的羽翼之下，当一个只能等待命令的傀儡吗？
不。
那不是她想要的复仇。
霍明澈要一把刀，但他没说，这把刀不能有自己的思想。
一把只懂得等待的刀，永远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想要复仇，就必须主动出击，哪怕只有一丝机会，也要死死抓住。
一个念头，在顾九辞的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她猛地站起身，眼中所有的迷茫和犹豫都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转身，快步朝着教授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办公室里，老教授正在批改作业，看到去而复返的顾九辞，他有些意外。
“想通了？”
顾九辞走到他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教授，我想参加比赛。”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教授欣慰地笑了，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报名表，递给了她。
“我就知道，你和他是一样的人。”
顾九辞接过报名表，指尖有些冰凉。她在“参赛者”那一栏，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顾九辞。
写下这两个字的时候，她感觉自己仿佛和另一个人重叠在了一起。
从办公室出来，天己经完全黑了。
顾九辞走在路上，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做出决定的感觉，远比在犹豫和恐惧中徘徊要好得多。
就在她走到宿舍楼下时，口袋里的那个安全手机，毫无征兆地，第一次震动了起来。
顾九辞的脚步猛地顿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逆流。
她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颤抖着手，拿出了那个黑色的、像充电宝一样的东西。屏幕上，只有一个陌生的号码，和一条简短的、冰冷的信息。
“上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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