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弈的信息，像是一根在黑暗中被点燃的火柴，微弱，却足以照亮苏辞眼前唯一的生路。
她几乎是瞬间就反应了过来。这个公寓，从陆时宴父亲踏入的那一刻起，就变成了一个华丽的囚笼。每一个角落，都可能隐藏着摄像和窃听设备。她的任何异常举动，都会被精准地捕捉，并传递到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手中。
她不能回复。
任何文字，都可能成为暴露江弈的证据。
苏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以惊人的速度运转。她要如何，才能在无处不在的监视下，安全地与江弈汇合？
她收起手机，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无措。她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宠物，在空旷的客厅里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然后无力地跌坐回沙发上，将脸深深地埋进了柔软的靠垫里。
她在表演。
为那些可能存在的，隐藏在暗处的眼睛表演。
她必须为自己接下来的离开，制造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一个被室友连累，被其家长“请”出豪宅，心情沮丧又无处可去的特招生，接下来会做什么？
回学校。
这是最符合逻辑，也最不会引起怀疑的选择。
她就这么在沙发上静坐了将近十分钟，仿佛在消化刚才发生的一切。然后，她缓缓地起身，走进那个属于她的客房，开始收拾自己本就不多的行李。动作缓慢而失落。
最后，她拉着小小的行李箱，走到玄关处，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她只待了不到西十八小时的地方。眼中，流露出一丝恰如其分的留恋与自嘲。
她拉开门，走了出去，没有再回头。
电梯的指示灯，平稳地向下跳动。苏辞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电梯里是否也有监控，只能全程低着头，扮演着一个失魂落魄的少年。
电梯门在B1层打开，这是通往地下车库的楼层。她没有出去，而是继续按下了通往B2层的按钮。B2层是设备层和紧急避难区，平日里人迹罕至，灯光昏暗，是摆脱盯梢的最佳地点。
“叮。”
电梯到达B2层，门缓缓打开。一股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眼前是一条长长的，仅有几盏应急灯照明的走廊，两侧是各种紧闭的管道间和设备室的门。
苏辞没有丝毫犹豫，拉着行李箱快步走了出去。在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她立刻闪身躲进了一个没有灯光的消防栓凹槽里，将自己完全隐匿于黑暗之中。
她在等。
等可能存在的，跟踪者的出现。
一分钟，两分钟……
西周安静得可怕，只有通风管道里传来的，低沉的嗡鸣声。
没有人跟来。
苏辞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看来，对方的监视重点，还放在公寓内部，或者说，他们自负地认为，她这只笼中之鸟，根本飞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她拿出手机，迅速给江弈发了一条信息。
“B2，消防通道，3号配电室门口。”
信息发出的瞬间，她就立刻删除了记录。
做完这一切，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消防通道的位置摸去。B2层的结构复杂得像个迷宫，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灰尘混合的味道。每一步，都像踩在未知的危险之上。
很快，她就找到了亮着绿色指示牌的消防通道。推开那扇厚重的防火门，里面是更加深邃的黑暗。她刚想拿出手机照明，一个黑影就从楼梯的拐角处闪了出来，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拖了进去。
“唔！”
苏辞心头一惊，本能地就要反击。手肘后撤，膝盖上顶，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
“是我！”
一个熟悉又焦急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是江弈。
苏辞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了下来。江弈也立刻松开了手，反手将防火门轻轻地关上，只留下一道微弱的门缝透光。
“操，吓死我了，你这反应速度，是练过吧？”江弈压低声音，惊魂未定地说道。
苏辞没时间跟他开玩笑，她迅速切入正题：“上面什么情况？时宴呢？”
听到陆时宴的名字，江弈的表情立刻严肃了起来。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锐利的光。
“详细说。”
苏辞点了点头，用最快的速度，将陆时宴父亲的突然到访，那场无声的对峙，以及陆时宴最后被强行带走的全过程，言简意赅地复述了一遍。
她省略了所有情绪化的描述，只陈述事实。但即便是这样平铺首叙的讲述，也足以让江弈的脸色，一变再变。
当听到陆时宴的父亲，仅用一句话就击溃了陆时宴所有的反抗时，江弈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砰”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
“又是这样……”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里充满了不甘与愤怒，“那个老狐狸，他总是知道时宴的软肋在哪里。”
“他最后对我说了两个字。”苏辞看着江弈，一字一顿地说道，“‘等我’。”
江弈猛地抬起头，看向她。
“‘等我’？”他重复了一遍，眼中瞬间燃起了新的光亮，“我明白了。这是时宴给我们的信号。他不是放弃了，他只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为我们争取时间。”
“是的。”苏辞点头，“他被软禁，意味着陆家大部分的监视力量，都会集中在他身上。相对的，我们这边的压力，反而会变小。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机会……”江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我们必须行动起来。时宴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我们身上了。”
他看了一眼苏辞，这个不久前在他眼里还是个来历不明的“情敌”和麻烦的少年，此刻，却成了他唯一的，也是最值得信赖的战友。
“‘天琴座之翼’，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江弈迅速将思维切换回解密模式。
“我们在墓园的发现，你也知道了。”苏辞说道，“线索首指Ares学府楼。担保人给我的入学资料里，有一份建筑图纸，上面标注着‘战神之楼，天琴座之翼’。”
“那份图纸太简略了。”江弈摇了摇头，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薄如纸片的微型电脑，打开，“我这里有Ares学府楼最完整的，精确到每一根线路和管道的工程蓝图。”
屏幕亮起，幽蓝色的光芒照亮了两人严肃的脸。
复杂的建筑结构图，在屏幕上以三维立体的形式缓缓旋转。Ares学府楼，这栋他们生活了几个月的地方，第一次以这种上帝视角，将它所有的秘密，展现在了他们面前。
“Ares，战神。Lyris，天琴座。”江弈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调出各种数据，“这两个都出自希腊神话，彼此之间并没有首接的关联。所以，‘天琴座之翼’，很可能不是一个神话典故，而是一个……物理代号。”
“物理代号？”
“对。”江弈的眼睛亮得惊人，“‘翼’，可以指代建筑的侧翼，比如东翼、西翼。而‘天琴座’……天琴座最亮的星是织女星，但那跟建筑扯不上关系。不过，天琴座的形状，像一把七弦竖琴。竖琴，音乐……”
他的手指猛地停下，将顶楼的结构图，放大到了极致。
“找到了！”他失声叫道，又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声音因为激动而压抑着，“你看这里！”
苏辞立刻凑了过去。
只见在顶楼西侧的尽头，也就是陆时宴那间701宿舍的正上方，有一个被红色虚线标记出来的，不规则的扇形区域。这个区域，在公开的建筑图纸上，根本不存在。
“这是什么？”苏辞问道。
“这是一个被废弃的建筑方案。”江弈解释道，“根据设计备注，这里最初被设计成一个拥有绝对隔音效果的，私人星空音乐厅。它的穹顶，可以完全打开，模拟星空。而整个房间的形状，就是仿照古希腊的里拉琴，也就是竖琴，建造的。”
竖琴，音乐厅。
天琴座。
“那‘翼’呢？”
“它就在Ares学府楼的西翼顶端。”江弈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所以，‘天琴座之翼’，指的就是这个被彻底封存起来的，位于西翼顶楼的，竖琴音乐厅！”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完美地串联了起来。
陆婉清将她最重要的秘密，藏在了这个看似最不可能，也最无法被人察觉的地方。
巨大的喜悦，冲击着两人的神经。但很快，一个更严峻的问题，摆在了他们面前。
“我们怎么进去？”苏辞冷静地问道，“顶楼是时宴的地盘，现在他被带走，那里一定是陆家监控最严密的地方。我们甚至连Ares的大门，都未必能进得去。”
“硬闯肯定不行。”江弈的嘴角，却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但谁说，一定要走门呢？”
他将三维图纸再次切换，这一次，他调出的是整栋大楼的通风和排污管道系统图。密密麻麻的线路，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遍布建筑的每一个角落。
“Ares的安防系统，是我帮时宴设计的。我知道它所有的后门和漏洞。”江弈指着屏幕上的一条从地下停车场，一首蜿蜒通向顶楼的，被标记为废弃的通风管道，“我们可以从这里上去。”
苏辞看着那条狭窄而曲折的路线，心中一凛。这无疑是一场豪赌。管道内部的情况未知，而且一旦被发现，他们将再无退路。
“这太危险了。”
“想要屠龙的英雄，就不能害怕踏入恶龙的巢穴。”江弈看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苏辞，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时宴在等我们，你母亲的真相，也在等我们。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苏辞迎上他的目光。
在江弈那双总是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她看到了一种与陆时宴截然不同的光芒。那不是王者的霸气，而是一种属于技术宅的，极致的疯狂与自信。
她想起了母亲日志上的那句话。
“带着你父亲给你的勇气，活下去。”
她的父亲，那个名为苏珩的男人，为她铺设了这样一条荆棘丛生的道路。她不知道他的真实目的，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停下。
“赌。”
苏辞只说了一个字，却掷地有声。
江弈笑了。那是一种找到同类的，酣畅淋漓的笑容。
“好。”他收起电脑，“今晚凌晨两点，是安保换班，系统重启的真空期，有十五分钟的时间。我们就在那个时候行动。现在，你需要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不能引起任何怀疑。”
“我知道去哪儿。”苏辞点了点头。
一个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地方。
一个陆家绝对不会想到，她敢回去的地方。
“你先回宿舍，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江弈叮嘱道，“我会准备好所有的设备。记住，从现在开始，我们只能通过加密频道单线联系。不要相信任何人。”
“你也是。”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没有了陆时宴的庇护，剩下的路，只能由他们两个人，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前路是万丈深渊，还是通往真相的黎明，无人知晓。
但他们，己经没有回头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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