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如同一根淬了冰的钢针，穿透通讯器的电流杂音，精准地刺入苏辞的耳膜，瞬间冻结了她全身的血液。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又压扁。上一秒，她还是孤注一掷的“幽灵”，是潜入地狱的复仇女神；下一秒，她就成了一只撞入蛛网的飞蛾，猎人正带着猫捉老鼠般的优雅笑意，欣赏着她的徒劳挣扎。
“欢迎来到‘塔耳塔洛斯’，苏辞。”
陆正华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他甚至没有提高音量，那份从容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胆寒。
“或者，我应该叫你……我的，侄女？”
侄女。
这个称呼，像一把沉重的铁锤，砸碎了苏辞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她的身世，知道她和陆婉清的关系，甚至可能知道她进入Ares学府楼的真正目的。
整个营救计划，从芬兰的备降，到“渡鸦哨站”的简报，再到“冥河”的惊险潜航，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而她，就是那个唯一被蒙在鼓里，还自以为是主角的小丑。
苏辞的身体，在“海神之衣”的包裹下，变得无比僵硬。她能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那声音通过生物传感器，转化为头盔界面上一串急促攀升的红色数字。
她的目光，死死地锁住前方水中那枚缓缓打着旋的金质鸢尾花徽章。
那是父亲苏珩的徽章。是那个策划了这一切，将她送入虎口的男人的信物。它此刻静静地漂浮在这深海的钢铁囚笼里，像一个沉默的嘲讽，又像一个绝望的谜题。
背叛？还是……他也被捕了？
“很惊讶吗？”陆正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玩味。“你在想，这枚徽章为什么会在这里。是苏珩出卖了你，还是我抓住了他？”
他的话，精准地剖开了苏辞内心的混乱。
“别急，我的孩子。游戏才刚刚开始，谜底过早揭晓，就太无趣了。”
通讯频道里，冰巢和神谕的呼叫信号早己消失无踪，只剩下这个魔鬼般的声音，成为了她与外界唯一的联系。他切断了她与盟友的缆绳，将她彻底孤立在这片深海的黑暗里。
“我猜，‘冰巢’那个女人，应该告诉过你，这条冷凝管道是‘塔耳塔洛斯’唯一的防御漏洞。”陆正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对“忒修斯”组织幼稚计划的鄙夷，“但她没告诉你的是，这条‘漏洞’，从一开始，就是我亲手设计，并特意为你留下的‘欢迎通道’。”
话音未落，苏辞身后的管道深处，传来一阵沉闷的金属摩擦声。一道厚重的，布满利齿的圆形闸门，缓缓合拢，彻底封死了她的退路。
与此同时，她前方的水流，骤然加速。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大吸力，猛地攫住了她的身体，将她朝着未知的黑暗深处拖去。
苏辞本能地试图反抗。她张开西肢，想要抓住光滑的管壁，但“海神之衣”的表面太过光滑，根本无法提供任何有效的摩擦力。她启动了潜水服的微型推进器，试图逆流而上，但那股吸力实在太过强大，推进器喷出的微弱水流，如同螳臂当车，瞬间就被更强大的主流吞噬。
头盔界面上，能源储备的百分比，开始以惊人的速度下降。
“别白费力气了。”陆正华的声音，如同上帝的宣判，冰冷而不带感情。“这条管道的流速，由我控制。现在，它会带你去你该去的地方。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继续反抗，首到‘海神之衣’的能源耗尽，然后被这冰冷的海水，挤压成一团肉泥。选择权，在你手上。”
这根本不是选择。
苏辞立刻停止了徒劳的挣扎，关闭了推进器。她任由那股强大的水流，裹挟着她的身体，在这钢铁巨兽的肠道中飞速穿行。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愤怒、恐惧、悔恨，这些情绪在绝对的劣势面前，毫无用处，只会加速她的灭亡。她必须思考。
陆正华费了这么大的周章，将她“请”到这里来，绝不是为了简单地杀死她。如果是，他有一万种更简单的方法。在她乘坐“冥河”时，在她穿越那片布满“利维坦”的海域时，他随时可以让她尸骨无存。
他留着她，必然有更深层的目的。
而这个目的，很可能与她的母亲，与“普罗米修斯”计划有关。
只要她还有利用价值，她就暂时是安全的。
想通了这一点，苏辞的心，反而沉静了下来。她不再是一个慌乱的猎物，而是重新变回了那个冷静的，善于分析的苏辞。
她开始快速盘点自己手中仅有的筹码。
背后的“竖琴”，那套可以瘫痪基地安防系统的EMP设备。它还未使用，但陆正华既然对整个计划了如指掌，必然也知道它的存在，并且早有防备。强行启动，很可能是一个陷阱。
藏在装备带里的“雅典娜之吻”，那支可以强行唤醒陆时宴的神经激活剂。这是她最大的底牌，也是她唯一的，与陆时宴建立联系的希望。但前提是，她能见到他。
还有腿上绑着的军用匕首，和手腕上的电击器。这些在面对真枪实弹的安保部队时，几乎等同于无。
她的处境，依旧是十死无生。
但苏辞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放弃”这两个字。
只要还活着，就还有机会。
水流的速度，渐渐放缓。前方，出现了一丝光亮。
又一道闸门，在她面前，无声地开启。
苏辞被水流推出了管道，进入了一个无比开阔的，巨大的空间。
这里，不是她想象中的牢房或审讯室。
而是一个巨大的，圆柱形的玻璃观察廊。
她悬浮在水中，被包裹在一个足有三十米高的巨大玻璃圆柱里。圆柱的外面，是深不见底的，真正的北冰洋。偶尔，有几只发出幽幽荧光的深海怪鱼，带着好奇，贴近玻璃，用它们那毫无生气的眼睛，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随即又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
而在玻璃圆柱的正前方，隔着一层厚厚的，足以抵御万吨水压的强化玻璃，是一个灯火通明的，充满了未来科技感的房间。
房间的装修风格，简约到了极致。纯白色的墙壁，黑色的金属地板。房间中央，只放着一张黑色的真皮沙发。
一个男人，正优雅地坐在沙发上。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双腿交叠，手中端着一杯红酒，轻轻地摇晃着。他看起来不过五十出头，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深邃如海，此刻正透过厚厚的玻璃，平静地，注视着水中的她。
正是陆正华。
他看起来，不像一个掌控着黑暗帝国的枭雄，更像一个正在等待着迟到客人的，儒雅的学者。
苏辞与他对视着。
一个在水中，一个在陆上。
一个是被囚禁的猎物，一个是掌控一切的猎人。
一道无法逾越的玻璃，将他们隔绝在两个世界。
“感觉怎么样，我的侄女？”陆正华的声音，再次从通讯器里响起，清晰得仿佛就在她的耳边低语。“我为你准备的这个会客室，还喜欢吗？”
苏辞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如刀。
她的沉默，似乎在陆正华的意料之中。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一定充满了疑问。”他抿了一口红酒，不紧不慢地说道，“关于你母亲的死，关于‘普罗米修斯’，关于你父亲苏珩……还有，关于时宴。”
听到陆时宴的名字，苏辞的瞳孔，猛地一缩。
“别担心。”陆正华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微笑，“他还活着。而且，很快，他就会以一种全新的，更完美的方式，活下去。你应该为此感到高兴，因为，你将是这一切的，见证者。”
他站起身，走到玻璃墙前，伸出手，轻轻地贴在冰冷的玻璃上，仿佛想要触摸她一样。
“婉清给了你生命，给了你那张和她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还有那与生俱来的，近乎完美的天赋。但她太软弱，太理想主义。她试图阻止人类进化的脚步，这是何等的愚蠢和傲慢。”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狂热。
“而我不同。我将完成她未竟的事业。我将开启一个新的时代。而你，苏辞，你是我整个计划中，最重要的一块拼图。你身体里流淌的，是开启新世界大门的钥匙。”
苏辞的心，猛地一沉。
她终于明白，陆正华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陆时宴。
而是她。
陆时宴只是诱饵，一个用来将她，从京华，引诱到这座深海坟墓的，完美诱饵。
“所以，收起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反抗念头吧。”陆正华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在这里，你无路可逃。接受你的命运，配合我，你不仅能活下去，还能获得你无法想象的荣耀。否则……”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未尽的威胁，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加冰冷。
他转身，走回沙发旁，按下了扶手上的一个按钮。
“游戏的第一步，是让你认清现实。现在，就让我送你一份迟到的，欢迎礼物吧。”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苏辞左侧的，那片原本漆黑的深海背景，突然亮了起来。
一道道强光，刺破了黑暗，照亮了一个隐藏在岩壁之中的，更加庞大的，如同巨型水族馆般的区域。
在那里，无数奇形怪状的，只可能出现在噩梦中的生物，正缓缓地游弋着。
其中，就有她在潜航时遇到的那头，名为“利维坦”的恐怖巨兽。
但此刻，它在这片区域里，甚至都算不上最庞大的。
而在这些生物兵器的最中央，一个独立的，由特殊合金打造的透明囚笼里，关押着一个“人”。
那个“人”，浑身赤裸，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西肢被粗大的锁链，固定在囚笼的西个角落。他的身体，呈现出一种非人的惨白，肌肉却异常地膨胀，布满了青黑色的血管。
他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但苏辞却在那一瞬间，如遭雷击。
因为，在他的左肩上，有一个她无比熟悉的，鸢尾花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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