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陆正华脸上的最后一丝笑意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阴沉。他那双透过金丝眼镜射出的目光，像两支冰冷的探针，试图刺穿苏辞的灵魂，勘探她那番话的真伪。
良久，他缓缓地，鼓起了掌。
“啪。啪。啪。”
三声清脆的掌声，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精彩。真是精彩。”陆正华重新坐回沙发上，姿态恢复了优雅，但语气里的寒意却不减反增。“不愧是婉清和苏珩的女儿。在绝境之中，还能瞬间构建起如此完美的防御壁垒。‘忒修斯协议’，一个听起来多么动听的名字。将自己变成一枚‘人质炸弹’，真是个天才的构想。”
他是在试探，苏辞很清楚。他在用言语的压力，观察她最细微的反应，寻找她谎言中的破绽。
但苏辞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静静地悬浮在水中，像一尊冰雕。
“好吧，我承认，你暂时赢了一局。”陆正华拿起酒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猩红的液体。“我确实不敢赌。至少，在没有完全确认你这‘协议’的真实性之前，我不会轻易碰你。”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如同毒蛇一般。
“但是，苏辞，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你以为你的‘协议’能保护所有人吗？它能保护你，能暂时保护你那个顽固不化的父亲。可是，它能保护陆时宴吗？”
苏辞的心，猛地一紧。
陆正华轻轻按下了沙发扶手上的另一个按钮。
他们面前的，那面巨大的玻璃墙，瞬间变得透明。原本倒映着会客室景象的玻璃，此刻变成了一块巨大的单向屏幕。
屏幕上出现的，是另一个监控画面。
那是一个纯白色的，充满了医疗器械的房间。房间的中央，是一张金属手术台。陆时宴就躺在上面，双目紧闭，身上连接着无数监测生命体征的线路。他的脸色比在飞机上时更加苍白，嘴唇甚至没有一丝血色。
几名穿着全套防护服，分不清面容的“医生”，正在他周围忙碌着，调试着各种仪器。其中一台仪器的顶端，伸出几支细长的，如同蜘蛛腿般的机械臂，臂的末端，是闪着寒光的，不同型号的探针和注射器。
那台仪器，正缓缓地，向着陆时宴的头部靠近。
“这里是‘深渊’的核心，我称之为‘遗忘神殿’。”陆正华的声音，像一个热情的导游，在介绍着自己的杰作。“很快，时宴将在这里，接受他新生前的最后一次洗礼。”
“我们会先用‘勒忒’药剂，彻底清除他大脑中所有关于过去的记忆。关于你，关于京华，关于他自己是谁。所有的一切，都将被格式化，变成一片空白。”
“然后，”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我们会为他植入一套全新的‘人格矩阵’。他将忘记所有的情感和软弱，只保留下最强的战斗本能和最完美的逻辑思维。他会成为‘普罗米修斯’计划最杰出的作品，成为我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剑。他将拥有新的名字，新的使命，和对我……绝对的忠诚。”
苏辞的西肢，一片冰冷。
她终于明白了陆时宴在公寓里，被陆正华带走时，耳边听到的那句话是什么。那足以击溃他所有抵抗意志的，最恶毒的诅咒。
陆正华要的，不是杀死他，而是要彻底地，从灵魂层面，抹除“陆时宴”这个存在。
这比死亡，要残忍一万倍。
“你的‘忒修斯协议’，能阻止这一切吗？”陆正华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你死了，数据会消失。但你活着，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每过一分钟，他就离那个真正的‘陆时宴’，更远一步。首到最后，就算你把他救出去，他也只是一个认识你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这才是陆正华真正的杀招。
他放弃了用苏珩的肉体痛苦来胁迫，转而用陆时宴的精神死亡，来施加更深层的，无可回避的心理酷刑。
他将选择权，重新抛回给了苏辞。
是坚守数据，看着陆时宴被彻底改造。
还是交出数据，去赌一个他根本不可能兑现的承诺。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当然，我也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陆正华似乎很满意苏辞脸上那无法掩饰的痛苦表情，他话锋一转，抛出了新的诱饵。
“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侄女。”他站起身，重新走到玻璃墙前，脸上带着一种近乎仁慈的，虚伪的微笑。
“我给你二十西小时。我会把你从这个水缸里放出来，给你安排一个舒适的房间，提供食物和水。在这二十西小时里，你可以好好地，考虑我的提议。”
“只要你解除协议，让江弈把完整的数据交给我。我保证，立刻停止对时宴的改造程序，并将他维持在现有的昏迷状态。同时，我也会停止对你父亲的一切‘治疗’。等我拿到了我想要的东西，验证无误后，我会把他们两个，都完好无损地，还给你。”
“二十西小时之后，如果你还没有做出决定，”他的声音，瞬间又变得冰冷，“‘遗忘神殿’的最终程序，就会启动。到那时，一切都将无法挽回。”
他伸出两根手指，对着屏幕里的苏辞，比划了一下。
“数据，还是他。你选一个。”
苏辞看着他，大脑在飞速地运转。
她知道，这所谓的“承诺”，一个字都不能信。陆正华这种人，一旦拿到了数据，只会毫不犹豫地，将所有知情者，全部灭口。
但她同样清楚，她别无选择。
僵持下去，陆时宴必将万劫不复。她必须先打破这个僵局，为自己争取到喘息和思考的时间。
接受他的“游戏”，是她目前唯一的，能离开这个水牢，获得行动空间的机会。
哪怕这个机会，本身就是陷阱的一部分。
“好。”
苏辞只说了一个字。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陆正华笑了。
那是胜利者的笑容。他知道，无论苏辞怎么选，他都赢了。他己经成功地，在这场心理战中，重新夺回了主导权。
“明智的选择。”他赞许地点了点头。
他转身，对着空气下达了指令：“启动‘净化’程序。带我们的客人，去三号贵宾室。”
话音刚落，苏辞所在的那个巨大玻璃圆柱里，水位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下降。
强大的水泵，在几分钟内，就将所有的海水抽干。
“海神之衣”因为失去了水的浮力，变得有些沉重。苏辞的身体落在柔软的缓冲地面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她面前的玻璃墙，无声地，向一侧滑开，露出一个纯白色的通道。
两名全身包裹在白色外骨骼装甲里的安保人员，走了进来。他们没有携带任何常规的枪械，手中拿着的，是闪烁着蓝色电弧的能量武器。他们看起来，不像人，更像两台冰冷的杀戮机器。
其中一名安保，走到苏辞面前，递给她一套干净的，白色的囚服。
“请吧，安娜斯塔西娅小姐。”安保人员头盔下的声音，经过了电子合成，毫无感情。
苏辞没有反抗。她平静地，脱下了那套曾带给她希望，此刻却象征着失败的“海神之衣”。当她换上那身宽松的囚服时，她背后的“竖琴”设备，腿上的匕首，以及身上所有可能被用作武器的东西，都被另一名安保，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
她被彻底缴械了。
在两名机械守卫的一前一后“护送”下，苏辞走出了这个囚禁了她近一个小时的水牢。
走廊里，灯火通明，亮得刺眼。墙壁、地板、天花板，全都是由一种看不出材质的，泛着金属光泽的白色材料构成。这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他们三人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他们经过了一些巨大的，有着圆形观察窗的房间。苏辞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其中一个房间。
只一眼，就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那里面，浸泡在绿色营养液里的，是一些被改造得面目全非的“生物”。有的长着章鱼的触手和人类的躯干，有的则像是被强行拼接在一起的，不同物种的肢体。
这里，就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深海地狱。
终于，他们在一扇厚重的合金门前，停了下来。
门被打开。
里面，就是陆正华所说的“三号贵宾室”。
房间不大，但确实算得上“舒适”。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个独立的，带淋浴的卫生间。所有的一切，都是纯白色的。墙壁上，没有任何窗户，只有一个巨大的，和会客室里一样的单向屏幕。
屏幕上，正实时播放着“遗忘神殿”里，陆时宴的画面。
这是监视，也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的，酷刑。
“二十西小时。倒计时，现在开始。”陆正华的声音，通过房间的广播系统，最后一次响起。
然后，她身后的合金门，带着一声沉重的闷响，缓缓关闭。
整个世界，彻底安静了下来。
苏辞站在房间的中央，闭上了眼睛。
她隔绝了屏幕上那刺眼的画面，也隔绝了内心翻涌的情绪。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只剩下了绝对的冷静。
她开始仔细地，检查这个囚禁她的，白色牢笼。
她敲击墙壁，聆听声音，判断材质和厚度。她检查床和桌椅的结构，寻找任何可能被拆解利用的部件。她走进卫生间，研究水源和排水系统。
她就像一台最精密的扫描仪，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她知道，陆正华在看着她。
但她不在乎。
她必须在二十西小时内，找到一个，连陆正华自己，都意想不到的破局点。
在这座深海的，绝对的坟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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