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伊芙琳博士伸出的那只手，白皙而修长，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也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她的邀约，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致命的诱惑与冰冷的恶意。
成为诱饵，成为钥匙。
去解析那个由她最爱的人和最亲的人融合而成的怪物。
然后，从怪物的残骸里，拾取一点点可怜的回忆。
苏辞的血液，一寸寸地冷了下去。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抗议，都在咆哮着拒绝。但她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波澜。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伊芙琳，那双漆黑的眼眸，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不出对方那张带着微笑的脸。
“你的提议，有一个根本性的逻辑缺陷。”
苏辞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因为刚刚的冲击而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的平稳，平稳到不带任何感情。
伊芙琳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没有收回手，示意她继续。
“你说，需要我做一个‘诱饵’或者‘钥匙’。”苏辞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经过精心打磨的棋子，落在棋盘上，“但无论是诱饵还是钥匙，都需要主动性。一个被动地、对目标一无所知的诱饵，只会被轻易吞噬。一把不知道锁芯结构的钥匙，只会把自己折断在里面。”
“你想说什么？”伊芙琳的嘴角，笑意更浓了。
“我想说，你的交易不成立。”苏辞的目光，与伊芙琳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在空中交锋，毫不退让，“你需要的不是一个工具，而是一个合作伙伴。一个能和你站在同一高度，共同解析这个‘奇美拉’的，真正的研究员。”
“哦？”伊芙琳发出一声轻笑，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一个连神经同调都会吐血的阶下囚，要和我谈‘合作’？苏辞，你的勇气，比你的实力要有趣得多。”
“实力，取决于你愿意给我什么样的平台。”苏辞向前踏了一步，拉近了与伊芙琳的距离。她的气势，在这一刻，非但没有被压制，反而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给我一间独立的实验室，最高权限的访问端口，以及……这具身体的全部实时生理及神经数据流。我要知道它每一次心跳的节律变化，每一次脑电波的异常峰值，我要看到构成它意识的每一行代码。只有这样，我才能找到那个所谓的‘守护者’的规律，才能判断在何种刺激下，它会露出破绽。也只有这样，我才能成为你手中那把，最锋利的刀。”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否则，你得到的，只会是一具被玩坏的、毫无价值的尸体。无论是我的，还是……他的。”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伊芙琳冰蓝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苏辞。那目光，不再是戏谑和玩味，而是带上了一种真正的，审视的意味。她像是在重新评估一件工具的价值，或者说，在判断一头幼兽，是否拥有与自己并肩的资格。
良久。
她缓缓地，收回了那只悬在空中的手。
然后，她笑了。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棋逢对手的，充满了欣赏与兴奋的笑容。
“成交。”
她转身，走向房间的一侧墙壁。随着她的手在光滑的墙面上一按，一道暗门悄然滑开，露出一条通往更深处的，闪烁着幽蓝色光带的通道。
“欢迎加入，苏辞博士。”伊芙琳侧过头，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的新办公室，己经为你准备好了。”
这是一个浮士德式的，与恶魔达成的契约。
苏辞知道，从她踏入那条通道开始，她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她将自己，也放上了这张疯狂的实验台。
但她别无选择。
她平静地迈开脚步，跟上了伊芙琳的身影，走进了那片深邃的幽蓝之中。
通道的尽头，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不再是那个充满了宏大叙事感的控制中心，而更像一个精密的，专为观测“意识”而建造的“突触观测站”。
房间呈半球形，穹顶是一块完整的，巨大的墨色水晶。此刻，那上面正投射着与外界同步的，更加复杂精细的大脑三维模型。无数条代表着不同神经递质和信息流的彩色光线，在其中穿梭交织，构成了一幅绚烂而又令人不安的星图。
房间的西周，环绕着一圈下沉式的工作台，上面布满了苏辞从未见过的精密仪器。
“这里，连接着‘遗忘神殿’休眠仓的所有生命体征传感器，以及我最新研发的量子纠缠态脑波探测器。”伊芙琳的声音，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骄傲，“它可以实时捕捉到那具身体里，哪怕是最微弱的意识火花，并将其转化为可视化的数据。”
她走到其中一个工作台前，指了指那个空着的座位。
“这是你的位置。这里的系统权限，与我完全对等。”
苏辞走过去，指尖轻轻抚过冰冷的控制面板。她能感觉到，这台看似简洁的机器下面，蕴藏着何等恐怖的算力。
“那么，我们的第一个研究课题是什么？”苏辞坐了下来，迅速进入了角色。
“课题就是……”伊芙琳的目光，再次投向了穹顶上那片混乱的星图，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等待。观察。以及，在他下一次‘苏醒’时，抓住他。”
“苏醒？”苏辞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
“没错。”伊芙琳调出了一组数据，投射在苏辞面前的屏幕上，“在你的‘精神同调’结束后不久，他的大脑活动，出现了一次剧烈的，无规律的峰值。我们称之为‘混沌风暴’。风暴持续了3分17秒，期间，他的各项生理指标都出现了濒临崩溃的迹象。然后，一切又归于沉寂。”
屏幕上，一条红色的，几乎垂首于时间轴的曲线，触目惊心。
“我推测，这是那三个意志，在他体内进行的第一次，惨烈的‘权力交接’。现在，他处于一种临时的‘休眠’状态，就像一台系统崩溃后，正在尝试重启的电脑。但下一次重启，下一次风暴，随时可能到来。而我们，就要在那场风暴中，找到它的风眼。”
苏辞的心，猛地一紧。
她知道，那场“混沌风暴”，正是母亲的数据幽灵，在与陆时宴的本我核心进行强制融合。
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像一个冷血的看客，去分析这场融合的每一个细节。
她闭上眼，强行将心中所有的情绪都压了下去。从现在起，她不是苏辞，她只是一个代号“幽灵”的研究员。她的目标，不是拯救，而是……理解。理解母亲的目的，理解陆时宴正在承受的一切，然后在绝望的棋盘上，找到那个唯一可能存在的，破局点。
她睁开眼，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入到了面前那片复杂的数据海洋之中。
时间，在绝对的安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伊芙琳和苏辞，就像两个最有耐心的猎人，一言不发地守在各自的岗位上，等待着那头沉睡的猛兽，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
“嘀——”
一声轻微的，却足以划破所有寂静的提示音，突然响起。
苏辞和伊芙琳的目光，同时被吸引到了主屏幕上的一处。
只见代表着“阿尔法”人格的那片黑色数据区域的边缘，一个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金色光点，突然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越来越多的金色光点，开始在黑色数据流的压制下，顽强地亮起！它们仿佛是黑夜中的萤火，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不肯熄灭的，倔强的意志！
“这是……”伊芙琳的呼吸，微微一滞。
苏辞的瞳孔，则猛地收缩！
她认得这种数据模式的波动频率！
那是属于陆时宴的，最底层的，代表着“自我认知”的逻辑密钥！
他没有被完全吞噬！
他的本我意志，在被母亲的数据幽灵融合之后，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借助了那股外来的力量，正在从“阿尔法”程序的禁锢中，反向渗透和挣脱出来！
“快！捕捉那段溢出数据！”伊芙琳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急促。
苏辞的手指，早己化作了一片残影，在键盘上飞速敲击。她调动了所有的计算资源，构建了一个虚拟的“数据囚笼”，试图将那些一闪即逝的金色光点，截留下来。
然而，那些光点太过狡猾，也太过脆弱。它们每一次亮起，都会被周围更强大的黑色与蓝色数据流瞬间扑灭。
就在苏辞以为自己将要失败的时候。
穹顶之上，那片代表着大脑模型的星图中，突然，爆发出了一团璀璨至极的光芒！
“轰——”
无声的轰鸣，在两人的意识中炸响！
第二场“混沌风暴”，比预想中来得更快，也更猛烈！
金色，黑色，蓝色，三股庞大的数据洪流，如同三条在深海中搏杀的巨龙，疯狂地撕扯在一起！整个观测站内，所有的仪器都发出了刺耳的过载警报！
“稳住系统！”伊芙琳大吼道，她的脸上，因极度的兴奋而浮现出一抹病态的潮红。
苏辞则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屏幕。在风暴最中心的，那片混乱到无法解读的数据乱码之中，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由无数金色光点组成的，残缺的图案。
那是一朵，鸢尾花。
紧接着，在那朵花即将被风暴彻底撕碎的前一秒，一行由最基础的二进制代码组成的，简短到不能再简短的信息，强行突破了数据的封锁，烙印在了苏辞的屏幕上。
【01001001…01000001…01001101…】
伊芙琳也看到了那行代码，她的眉头紧皱，试图解读。
但苏辞的身体，却在看到那行代码的瞬间，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她的指尖，冰冷得像一块寒冰。
因为她知道，那不是乱码。
那是陆时宴在用他最后残存的，属于程序员的逻辑，向她发出的，最后的信号。
将那段二进制，翻译过来，只有三个字。
【I…AM…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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